夕环感动于这生死相随的感情,愈发心疼自己手里拿着的“鸳鸯”,她轻轻地靠在荀彧温暖的怀里,“文若,我也要公达再送我一幅。”
“既然这画被我涂成了鸳鸯的样子,我是对不起公达了,不若我们出去放风筝吧。”夕环心思灵动,“它们原本是雕,就该翱翔蓝天,现在外面天朗气清,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文若觉得怎么样?”
荀彧微微一笑:“偏生你想法多,现在新帝刚刚登基,我也比较清闲,我们正好出去散散心,来了洛阳许久,竟错过了大好春光。”夕环找了些翠竹支成架子,剪下那对大雕,不多时便做好了纸鸢。
洛阳城郊外的空气倒是异常清新,只是这里的树木却显得营养不良,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气。抬眼望去,满目苍夷,这些本不是盛年该有的景象,荀彧心内涌起一丝不安。
夕环看荀彧愣愣地站在那里,便调皮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刮了他高挺的鼻梁,“傻瓜,出来玩,还在发呆,想什么呢?”
荀彧见她越发蹬鼻子上脸,想教训她一下,夕环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惩罚,两人便在一块空旷的草地上追逐着,嬉闹着。纸鸢也随风飘上云端,夕环兴奋地叫着:“文若,你看,真的飞起来了。我们的大雕飞起来了。”
荀彧追上去抱着她的腰,说道:“小丫头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我了?”说着,便开始挠痒痒。夕环忍不住笑出来,求饶道:“夫君饶命啊。”荀彧见她笑岔气,也停止了对她的“惩罚”,连连摇头感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二人相拥坐在如毯的草地上,“跑得快累死了。”夕环香汗淋漓,娇喘细细。荀彧细心地帮她擦掉脸颊的汗,说道:“自己要出来玩,这么会就累了。”
夕环嫣然一笑,“还不是文若一直追着我不放,年纪大了,跑不动了。”“你就像初绽的花蕾,还年轻的很。”荀彧微微一笑。“如果,我们一辈子都这么无忧无虑活下去,该有多好。”夕环看着荀彧柔情似水的眼眸,深情款款地说道。
“环儿,你听怎么周围好像有人在哭泣。”荀彧警觉地说着。夕环放眼望去:“你看,文若,那边有人在动。”待他们走近前去,只见一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在那苦苦哀嚎着。“大娘,你怎么在这哭呢,有什么伤心事吗?”夕环递给了那妇女一条丝帕。
那女人看着如此精致的丝帕,都舍不得擦眼泪,连忙塞进了衣服里。夕环被她的举止惊呆了,怎么连丝帕都那么当宝贝。待夕环看到她的正脸,差点没吓晕过去,空洞凹陷的眼睛,稀松耷拉着的眼皮,满脸密密麻麻的痘泡。“两位菩萨,救救我的孩子吧。”那妇女无力地哭着。
“我的孩子得了伤风,快要死去了,可是他们饿晕了,说我孩子救不活了,把我孩子抢走了,说要吃了他。”她哭起来的样子越发恐怖了,有点像驱鬼的钟馗。
“那,你们住在哪里,我们可以去看看吗?”夕环强忍住心中的难过和害怕,仍然关切地问道。
夕环他们顺着妇人手指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些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人围在一起在吃什么东西,细细看来,他们的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当日文若所说,食人肉的场景,今日见来,几乎要作呕。
“那你们平日里靠什么度日呢?难道就是这里的树皮吗?”荀彧心痛的问道。
“我们从山东一路逃难过来,吃遍了草根树皮,还是京城好,居然有这么多树可以吃。我那惨死的丈夫可没我这么好运气啊。”那妇女神情惨然。
荀彧心内一肚子火,那些忙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人何时能体验到民间疾苦。他解下腰间的羊脂玉佩,递到那妇人手里,“这个你先收着,拿去换些粮食,和大家一起度日。”
那妇人看着如此晶莹透亮、触手生温的羊脂玉,两眼冒光,连忙跪下来说:“大贤良师庇佑,谢谢两位。”
夕环不忍文若随身的羊脂玉送人,便褪下自己手中的赤金虾须镯和头上的碧玉梅花钗,放入妇人手中,乞求道:“大娘,这两样东西加起来远远超过了这玉佩,只因是我夫君随身之物,我心有不舍,请大娘成全我的一片心意。以后,我空闲时会给你们送些食物过来。可以吗?”那妇人艰难地还回了羊脂玉佩。夕环捧在手心里,不停地致谢。
“文若。”夕环轻声唤他的名字,但见他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妻子的呼唤仿若未闻。他的双手没有了昔日的温暖,那种发自内心的冷,让夕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回首时,已是倦鸟归巢、天色渐暗,那随风扶摇直上却又似无根浮萍般的纸鸢早已淹没在浩瀚的苍穹,云深不知何处,一如这几百年的大汉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围炉夜话
雕刻着各式飞禽走兽的博山炉里烟气缭绕,不久便一室生香。荀彧神色黯然,甩下了手中的笔。夕环见他心情不好,上前去看那纸上所写居然是:长叹息以掩涕泣,哀民生之多艰。“想必文若是想起了午后那食树皮的妇人了吧。”夕环心内想着。
夕环不忍他一直消沉下去。毕竟皇帝荒废政事已久,百姓生活苦难,远非一日之事,而且这现象的改变,也非一夕可成。她拿起荀彧丢弃的笔,龙飞凤舞地写道:“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文若,你可知道扶持新帝登基的大臣都升了官职,得到赏赐。为何这些恩赐你都没有,你知道原因吗?”六叔苍老的声音在荀彧耳畔响起。
“叔父,文若初入仕途,还没有大的贡献,自然没有封赏。”荀彧佯装不懂地答道。“哎,何将军不愿意提携你,还不是因为和宦官有关联。”荀爽唉声叹气地说着。
“叔父,时间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何将军对我还不了解,以后他们会知道我绝非与宦官一党同流合污。您看,曹孟德之父也是曹腾的养子,但是他却自立门户,一样融入了士大夫一流,并没有受他们排挤。”荀彧不忍再听叔父劝他放弃夕环。“孽缘啊。”荀爽一声轻叹。
“文若,你在想什么呢?”夕环看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轻声唤道。
荀彧心内被那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所纠缠,“是啊,我愿意为人所驱,替人引路,可是却没人给我这个机会。”荀彧看这如花美眷,温柔体贴,曾想一起白头偕老,生活中再无磨难,却是难以两全。
“环儿,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没用?”荀彧神色黯然地问道。
“文若何出此言?汉室不复昔日繁荣,已有很久,两次党锢之争,诸多文人学子、忠臣良将都先后被囚禁、被诛杀。汉室衰颓非一日之力,乃是冰冻三尺,多年累积所致。这与文若没有关系,而且要改变混沌的现状,却是需要很多人、很长时间的付出,文若不可操之过急。”夕环安慰道。
“想到百姓疾苦、食不果腹,我却坐以待毙、无能为力,我心里好难受。”荀彧好不容易平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夕环知他满腔赤诚,心忧天下,却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文若,你放心,以后我会尽力去照顾、帮助那些流落在外的百姓,但是夫君还是要宽心为上,保重身体,这样才能有机会为国尽力。”
荀彧抱着她,一阵心疼,人生就是这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至于仕途失意,壮志难酬,要和这眼前女子相比,若权衡得失,荀彧心如刀绞,想至此处,不由抱紧了夕环:“我不能失去你,环儿。”
荀彧看着烟气缭绕的博山炉,沉香正散发着清新雅正的香气,不由感慨:“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却在这享尽安逸,这沉香以后却是不能再薰了。我们要节省开支,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穷苦百姓。”
夕环闻言,知他爱民心切,只得说:“文若,刚刚你问我,说在我眼里你是不是很没用。其实在环儿心里,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一个人。”荀彧颇觉惊讶,好奇地问到:“环儿以为我像谁呢?”
“三闾大夫,屈原。”夕环轻轻地答道。荀彧一笑置之,“环儿高看我了,我怎比得了三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