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沉寂片刻,晏夺锦打开石桌上的点心匣子,招呼观音奴:“这是本店精制的蔷薇糕,做起来很费工夫,所以没放到柜上出售,姑娘想尝尝么?”
那红衣女郎瞥了晏夺锦一眼,瞳孔微微收缩,却什么都没说,低头把玩白瓷茶壶的盖子。
随着晏夺锦揭开匣盖,精纯美妙的蔷薇香味飘了出来,并不过分浓烈,散逸在晚秋的庭院里,让人想起初夏的阳光、和风以及流光溢彩的蔷薇花架。本白的棉纸上放着九块淡红色泽、蔷薇形状的香糕,细腻的糕面还嵌着糖渍的蔷薇花瓣,实在是美好到让人无法抗拒的食物。
观音奴忍不住拿起一块香糕,然而凑近闻时,蔷薇糕的味道与她手指上沁出的夺城香混在一起,意外地生出一种让人反胃的甜腻感。观音奴微微拧眉,将香糕放了回去,客气地道:“这么好看的点心,让人不忍心吃掉呢。”
晏夺锦耷拉着头,失望至极。
一直缄默的红衣女郎不禁掩口而笑:“哎呀,一直以为我们小晏做的细点没人能拒绝,现下看来,技艺尚待磨砺啊。”
伙计五仁从柜上过来,听了红衣女郎的转述,点头道:“我见过那姑娘,八月中时她来店里买过桂花糕。唔,两天前?我跟往常一样巳时初开门,酉时末下锁,在店里守了一天,不曾见到她。唉,姑娘你放心,我记得很清楚,不会错的。”
观音奴追问无果,失望地站起来,正想告辞,红衣女郎忽道:“姑娘,东京城太大了,这么寻人好比大海捞针,为什么不找夜叉将军帮忙呢?只要是东京地面上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夜叉将军的法眼。”
观音奴被父亲和皓岩保护太过,极少接触世家大派以外的江湖人物,只约略听过东京夜叉将军的名号。据说夜叉成名于二十年前,是东京地下世界的王,各类营生的庇护者。她略微思忖,觉得在茫无头绪的情况下倒也不失为一条路,遂道:“敢问这位娘子,夜叉将军平日在何处消遣?”
红衣女郎道:“这个么,我也不曾见过他老人家,只听说城北右厢的喜蛛巷有家夜叉酒窠,想见夜叉将军,只需摘下店门悬挂的龙骨,自然有人引见。”
观音奴道一声多谢,疾步去了。
晏夺锦全身的筋骨似被抽去一般,伏在石桌上一动不动,听观音奴的脚步声远了,方才勉强抬起头,脸色煞白,眼神中满含懊恼与痛惜。
红衣女郎怒瞪晏夺锦一眼,款款起身,穿过后院到糕团铺门口张望一番,见观音奴一骑绝尘,直奔城北右厢而去。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默祷:“崔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若不是你找到糕团铺,我又被小晏请过来,事情本不至于到这一步。我既跟你照了面,便不能不按小爷的吩咐给你下这个套。但愿你吉人天相,逃出生天。”
晏夺锦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见红衣女郎回来,悲愤地道:“要不是蔷薇糕放在你那儿,我现配又来不及,才不会请你来帮这倒忙。我对这姑娘没什么恶意,就是借三日醉的药力留她几天,弄明白她用的熏香是怎么配的。没想到你恁地歹毒,竟怂恿她去摘夜叉骨!”
红衣女郎这才知道他连来者何人都没拎清。她心中本就有愧,此刻更是怒火中烧,厉声斥道:“晏夺锦,你的脑袋被驴踢了么?我请你配三日醉,是为了帮小爷夺回心上人,你倒胆肥,随便逮着一个姑娘也敢下手,当我是帮你劫掠良家女子的牙婆么?”
晏夺锦从石凳上滑到地上,呜咽起来:“呜呜,如此绝代之香,有生之年再也闻不到、配不出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真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令人发指啊,呜呜。”
红衣女郎见晏夺锦撒泼,冷笑一声,扭住他的耳朵,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一正一反给了他两记清脆利落的耳光,骂道:“猪头,好好想一想这姑娘是来找谁的,你在这儿招惹她,岂不误了小爷的事?”
晏夺锦摸着热辣辣的脸,到此刻方才反应过来这身怀异香的姑娘是来找卫清樱的,不禁打了个寒颤:“哦,她是怒刀卫家的人。”
“比这还糟。”红衣女郎压低声音道:“九姑娘的事,咱们谋划已久,处处都圆得过去。这位就不一样了,身为八宝崔的长女,紫衣秦的曾孙,凤凰沈将要过门的三儿媳,却莫名地在你家糕团铺失去踪迹,这麻烦有多大,你自己衡量。”
晏夺锦吓得收了泪,却忍不住打起嗝来:“呃,那你也犯不着,呃,犯不着害她啊。”
红衣女郎狠戳一下晏夺锦的脑门儿,气得也口吃起来:“你,你,你个猪头!事成以后,小爷不是让你看过崔夜来的画像么,他怎么吩咐咱们的?”
晏夺锦委屈地道:“我一向记不住人的相貌,只记得人的气味。呃,原来她就是崔夜来。”他猛地想起那散发辛辣薄荷味道的少年,在自己面前抖开一幅画,慢条斯理地吩咐:“倘若卫家有人找到这儿来,敷衍过去就行,惟独这个叫崔夜来的上门,不妨请她去摘夜叉骨。既然她这么闲,咱们就给她找点事儿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