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敏之回府时,宫中御医刚走。侍女告诉敏之近来荣国夫人身子日益衰退,就连下床也有些困难。
敏之忙去到杨氏所住的厢房探视,见她果然神情憔悴,未上妆的素颜满布皱纹,苍老得令敏之心一窒。想着床上这人原也是自己外祖母,虽是换了灵魂少了那份血浓于水的感觉,然而她待自己的心却是真的。
敏之上前劝慰了几句宽心的话,见荣国夫人眼泪鼻涕齐飞,死抓着自己手不放,当下不免心感别扭起来。
挣脱了杨氏的手后,敏之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唤来侍女照看,自己退出了房间。
走在回房的路上,左思右想后心底仍觉不妥,再度去到杨氏门外,对那贴身侍奉的丫头细细嘱咐了后,这才安了心回房梳洗更衣。
入夜,万籁俱静。絮絮清风,混合着水露清香若雾似纱般悠然缭绕,令人心醉神迷。
随风摇曳的柳树下,一道身影朦胧伫立。绸亮黑发在柔和月光下散着淡淡光泽,颀长的身形笼罩着阴影忽隐忽现,随风飘拂的衣袂更添几分诡魅的气味。
连衣紧了紧衣襟几步奔上前,对那道身影鞠躬道,“大人,贺兰公子马上就要接那贱人过府了。”
“那又如何?”那人头也不回地问道。
连衣闻言心凉了半截,虽然他强力压下心中怨恨与妒忌,然而那情绪泄在脸上却愈加明显,“凭什么他可以陪在贺兰公子身边?他不配!贺兰公子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是我连衣!”
“你想去国公府?”那人嗤笑出声,冰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可他已经选了那个叫柳笙的男子,不是吗?”
“我绝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连衣眼底寒光乍现,秀美的脸上笼着一片狰狞凶狠。
“你想我,怎么帮你?”那人声音低沉沙哑,仿如沉淀着夺人心魄的蛊惑,扰乱着连衣扭曲的心灵。
连衣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勾唇冷笑,眸底冰霜犹如洌洌寒冬,能将万物凝结成冰,“让他死!”
李弘之心
那人身形未动,口吻里却隐着一丝嘲弄,“难道你认为,他死了,贺兰敏之就会让你进国公府?还是你杀了人后,可以从刑法下逃脱责任?”
连衣微侧了下头,嘴角抿着一丝笑,诚实的说道,“他死了,我就有办法进入国公府。至于刑法,只要不留下痕迹,谁会知道是我做的?”
那人挑了挑眉,勾起一边的嘴角,眼底深沉之光一闪而过,“让他死,容易得很。”微微转头看着身后那面露喜悦的人,男子薄唇淡淡开闽,“想如愿以偿,就要付出相等的代价。你,可有想好?”
连衣霎时语噎。月光下,面前那人的身影在摇曳的垂柳中若隐若现,如鬼似魅般蛊人心扉。
话语脱口而出,连衣甚至还来不及多想,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来回悬宕,“你,到底是谁?”然后,那人缓缓回头,在连衣震惊的眸子里扬唇轻笑……
自敏之回长安后,许多事情堆积在一起,以至于他答应那宫女探视墨卿的事一再耽搁。这日好容易寻了个空闲,敏之去到掖庭宫门外等那宫女。想着当日自己走得匆忙,也不曾问及那女子的名字,现如今除了在宫门外等候,也别无它法。
敏之站在掖庭宫中部正殿门外,看着头梳双髻、身穿罗衫的宫女三五成群地从身旁经过,却并无那日所见之人。
那些宫女常在中、东两宫行走、认识敏之的,便忙不迭地上前行了礼。而不认识的,也不知来者是谁,只是见他一身华衣锦服,贵气逼人,当下也不敢多视,纷纷低着头从小道上绕身走过。
等了许久后才算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敏之忙上前道明来意,领着那宫女往东宫走去。
两人先与正殿拜见太子,再由小太监领着宫女去到偏殿等候。
李弘命小太监前去传墨卿偏殿相见,自己则拉着敏之往东宫御花园走了去。
苍穹玉宇,絮云朵朵。金色的阳光从天际旖旎洒下,给大地万物铺上一层潋滟的金光。
春分时节,御花园鲜花绽放。花瓣姹紫嫣红,嫣若云霞般在微风中款款飘摇,好似一阵轻烟雨雾。
李弘站在石子路边,凭着风,一头墨黑发丝轻舞飞扬。
一枚粉嫩的花瓣随风落下,坠在李弘的手心,停留不过片刻,便迎风而起飘向了更远的天边。
望着那愈渐飞远的花瓣,李弘目光凝结,平静的心湖泛开一层微波涟漪,“风也不知倦怠地追寻着阳光,而我却要在这东宫孤独终老。”轻声叹息,唇畔笑意失落而寂寥,“又或者,我等不到终老的那一刻,便会因孤独而死去。”
看着李弘落寞的背影,敏之心脏倏地一紧,右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呆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李弘回身看向敏之,在他明净清澈的眸子里,李弘看见了他自己。
悸动牵扯着他的心弦,李弘伸手欲要轻抚敏之的脸庞,却在见到他不着痕迹的闪躲后,黯然收回了手。
“敏之,你在拒绝我。”李弘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隐匿着忧郁的黑眸此刻更显晦暗。
“太子殿下,”敏之凝重的语气显示他的心,正在进行一番深思熟虑,“敏之从未想过接受,又何来拒绝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