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学生,课程开始紧张。成绩普通的桔年在关键时候发挥了她强劲的后劲,就像长跑时,她从来不是一开始冲在前头的,但是最后冲刺,别人都累的差不多了,她还能匀速往前。
因为数学成绩突出,英语也不错,认真了一段时间,最后的几次模拟考,她名次一回比一回靠前。有时改作文的老师大发慈悲,她的总分甚至可以冲进全班前5名,老师都说她的表现给人惊喜,开家长会时把她当作典型特意表扬了一回。难得来开会的姑妈乐了,直说自己那顿骂起了作用。
巫雨的成绩却一如既往地落后。他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桔年觉得,他比谁都聪明,可是心思却没有放在学习上。她自己之所以努力,是想放手一搏,要是走运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七中,她就可以到学校寄宿,远离姑妈和姑丈,自己生活。
离中考的时间越近,各类测验就越频繁。需要交的费用也零星不断。有一个星期,桔年就问姑妈要了两次资料费,所以,当学校要求交考试费的时候,她想起姑妈上次掏钱时骂骂咧咧的样子,怎么都开不了那个口。到了交钱的最后一天,她也没处借,实在着急了,也不知怎么地,突发奇想就生出了回家问爸爸妈妈要的念头。
桔年上次见爸爸妈妈和弟弟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爸妈一家人来姑妈这里串门,弟弟都会走路了,不怎么认得她这个姐姐。大概是距离让人亲近,见面时,妈妈爸爸对她还是表现出关心的。
她下了这个决心,中午放了学,就匆匆忙忙搭上了回市区的公交车,在市郊生活了五六年,桔年对检察院大院已经有点陌生了。
回家的路途需要在市中心转车,正赶上下班放学的高峰期,交通不是很顺畅,桔年在后排的座位上发呆。她前面位置并排坐着两个穿校服的同龄人,女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男孩耳朵里却带着耳塞。
引起桔年注意的是那男孩的衣领,要知道,校服是隔天轮换着穿在身上的,新不到那里去,大多数人的校服近看都是黄黄的。巫雨算是个干净的男孩子,他自己洗衣服,从来不会显得邋遢,可是洗得多了,校服的衣料又不怎么样,就会变得薄而透。
现在桔年前排的男孩的校服,从衣领到全身,是不可思议的雪白,崭新的一般,领沿笔挺,熨烫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桔年开始还咂舌,市里中学的校服质量就是不一样,不过后来她又留心看了看一直锲而不舍跟男孩说话的女生,那女生的校服跟男孩明显是同一款,但色泽和干净的程度是正常的,跟男孩相比打了不止一个折扣。
什么人会在穿校服的时候都这么讲究?看样子,这也不会是入学以来第一件吧。在桔年看来,所谓校服,就是要彻底穿到残,穿到作废为止。男孩后脑勺的头发也修剪得短而清爽,耳朵的轮廓很完美,耳垂丰满,相书上说,长这样耳朵的人是很有福的。桔年想着想着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人的命运真的是天注定的吗?
前排的女生实在让人佩服,在没有人配合的情况下,她自己一路自说自话就没有间断,什么叫境界,这就是了。饶是桔年这样发起呆来如老僧入定的人,都不能阻止偶尔的零星片语飘进耳朵。
“哎,我说,你真的不知道信是谁塞到你抽屉的,那字迹到底像谁?会不会是我们班的人,我们班的人谁那么大胆吶。对了,你看到刘艳红的表情没有,她可生气了,好像你是她的财产一样……也好,气死她……”
公车终于靠站了,桔年背好书包站了起来,她本想经过前排男孩身边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一眼,纯属好奇,长着那么有福气的耳朵的人,面相究竟会是怎样,会不会像如来佛似的。
谁知那男孩反倒先她一步起身,跟他身边的女生说了句,“我到了,再见啊。”
看来他们下车的地点是同一站。
检察院家属大院的前门就在公车站往前直走200米处,桔年低着头,边走边想,待会见到了爸妈,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大院的保安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批,早就不认识桔年了,自然拦下了她。
“找谁呢,小姑娘。”
“找我爸……哦,找谢茂华。”
桔年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时,她居然看见那个“雪白校服”先她几步顺利经过了门卫亭,听到门卫的问话,那男孩还回头看了一眼,不过转身太快,看不清模样。没想到他也住这,说不定还是爸爸同事的小孩,她离开这个院子太久,新来的人肯定多了去,旧时的同学也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门卫放行了,桔年一路走过办公大楼,幼儿园,沿着林荫道一直走。谢茂华前年分得了新的住房,搬离了原来的筒子楼,桔年只来过两次,希望不会走错。
午休时间,林荫道上的人并不多,绕来绕去,“雪白校服”还是走在桔年的正前方,桔年久未回家,又是为了要钱而来,近乡情怯,走得心事重重,脚步犹疑,也无心顾忌别人的面相如何这种闲事了。甚至那男孩回头打量了她几次,她都没有注意。
新职工楼就在眼前,桔年穿过草地,右前方忽然蹿出一个人影,冷不防差点把神游的桔年吓得魂魄归天。
“你是谁?你跟着我干嘛?”不速之客用质问的口吻说道。
桔年缩了一缩,偷偷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她才确认自己确实是对方质问的对象。
来人个子比桔年高一个头,校服白得欠揍。桔年终于看清楚了他的五官,不错,天庭饱满,主富而寿;鼻梁挺秀,意志力强而富活力;唇色丰泽,食禄丰裕,能言善辩;眼角微微上挑,命中桃花不断,略显轻狂;下巴略尖,有小性子。总的来说眼前这张脸长得得天独厚,巫雨也是好看的男孩,可眉目间总显得福薄。
桔年还注意到,这男孩左眉上还有一颗小痔,书上怎么说来着,她努力想了想,对了,草里藏珠,主智慧,但他的那颗“珠”长得稍偏了一些,只要再过去一点点,就成了主“淫贱”之象。好险好险!她替“雪白校服”庆幸,没有为了一颗痔毁了一个好皮相。
她并不知道,她盯着对方看的样子有多诡异。
“你从公车上跟着我到这里干什么,我早发现你一路上走得鬼鬼祟祟的。看,你看什么看?”
男孩又是一番抢白。
桔年语塞,她一向是个脑子比嘴巴快的人。况且,她总不能告诉对方,我在看你眉毛上那颗差点变成“淫贱”的痔。
“支支吾吾的……噢,我明白了!早上我抽屉里那封肉麻的信就是你写的?”男孩恍然大悟,又看了她两眼,充满狐疑和嘲弄,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可毕竟他还是个年轻男孩,面对纠缠的爱慕者,理直气壮的同时掩不住有些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