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帮忙劝说:“但是您是医生,病人还在等着您。”
拉维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邱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孩子们,忽然回身,在街上买了一包糖果,又很快跑回来,拉住孩子们要给他们分糖果,孩子们涌过来,一个个接过糖果。
邱也拉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用英语问她:“你们为什么在这里玩耍?”
孩子笑容灿烂,用稚气的嗓音答道:“这是我们的游乐园,我们会在里面玩,以后也会埋葬在里面。”
好像心里一根弦被切断,仅仅一句话,邱也就鼻子发酸,潸然泪下,梁怀瑾注意到她的情绪,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臂。
邱也不明白,是多大的绝望和释然,才能让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语气听起来通透,却是无尽的悲哀。
拉维医生倒是没有多大触动,他摇了摇头,好像已经看淡一切。
梁怀瑾拉着邱也坐到拉维医生身边,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夕阳已经开始落下,时间不早了。
梁怀瑾说道:“我们受医院的嘱托,来请您回医院给病人做手术,您真的不回去吗?”
邱也平复了一下心情,也帮着劝说:“国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您作为一个技术精湛的医生,为什么如此悲观呢?”
拉维看了眼邱也,道:“救不过来的,身体健康的人尚且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更何况已经濒临死亡的重症患者?那些等着我做手术的,其实也没有几个有活着的欲望了,即使侥幸活了下来,接着面对的,也只有无尽的轰炸和战火,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早离去,还可以减少点痛苦。”
“您怎么能这么想呢?”邱也有些情绪激动,“我不知道在世人眼里生命是什么,可在一个医生的眼里,生命应该是高于一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您都忘了吗?”
“正是因为我记得,”拉维也激动起来,双手挥舞着,露出作为一个西方男人的暴躁模样,“正是因为我记得希波克拉底誓言,我才觉得如此讽刺,身为一个医生,救不了自己的同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炮弹炸死,被子弹杀死,被疾病夺走生命。我拼尽全力,这个国家还是一天天衰亡下去,所以我在想,当初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是否原本就是错误的,一个被压迫的民族,有什么资格去享受生命的美好?从一开始,我应该拿起的就不是手术刀和医药箱,而应该是枪和炸药包,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有可能活下去!”
梁怀瑾怕他吓到邱也,急忙挡在邱也身前:“拉维医生,请您保持冷静。”
邱也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一个对曾经的信仰深陷怀疑的医者,她想到了鲁迅先生,鲁迅那年弃医从文,为的就是救治国人的精神而非肉体。
沙伽的现状和当年的旧中国何其相似,被奴役,被压迫,百姓水深火热,国家政权旁落。
可这两者本质上是不一样的,身处的时代不同,科技发展的程度不同,人类的思想也大不相同了,从根本上来说,现代化的国家里,没有太多精神迂腐,只能依赖于虚幻和神明的人,他们有作为一个现代人该有的思想和认知,不至于在顽固的漩涡里,被淹没,被溺亡。
现代化国家里,不仅仅需要军人,同样也需要医生,不然军人受伤了谁来救治,守卫国家的力量终有消耗完的一天,国家一样衰亡,种族一样灭绝。
这不是一个完全只能靠肉体拼搏的时代,这还是一个比拼科技的时代,一个民族精神的救济需要一个强大的军队,但要想延续下去,需要一群优秀的医者。
邱也拉住一个跑过来的孩子,问他:“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小孩愣愣的眼睛盯着她,没有回答,她试着举了几个例子:“医生,护士,教师?”
小孩依旧没有回答,邱也又道:“or,asoldier?”(或者,一个军人)
小孩忽然笑了:“我们在沙伽长不大。”他说完,转身跑进了沙坑里,好像奔向他命定的归宿。
邱也整个人愣住,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啻于刚才那个女孩说他们会埋葬在里面。
她神思恍惚,忽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否则,这里的人为什么还是毫无希望?只能在无尽的绝望里等待生命的消逝。
这世间,真的存在大爱吗?如果存在,为什么感动不了他们,这世间是否原本就是掠夺成性,侵略成灾的?人们所谓的大爱,所谓的人道主义援助,是否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散场了,落幕了,这里的人还是深深绝望。
邱也心痛难忍。
一双温热的手握住她,她抬头,眼前是梁怀瑾担忧的面庞:“别想太多了,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已经尽力了,应该谴责的,是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那些侵略者,是恐怖分子。”
邱也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