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于三姐就是不愿在一个狐假虎威的下人面前失了自己主子奶奶的体统,于是她缓缓睁开眼睛,凝起眸子冷笑道:“彭家果然好计策!可是……你们难道没打听过,昨儿我二姐来瞧我了吗?!”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借二姐的势了。
鲁妈妈鄙夷地朝三姐啐了一口:“你二姐算是什么东西?!她来瞧你,又能说明什么?!”
于三姐干脆盘腿坐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的笑容也愈发灿烂了起来:“是啊,我二姐不是个东西,因为她只不过是刘家正正经经的二奶奶。你们可知她嫁的人是谁?!我告诉你,我的二姐夫便是县太爷的亲信刘老抠!我又问你们知不知道我二姐夫家是做什么的,呵,刘家,那可是真定府世家大族的一支,虽然山高皇帝远,真定刘家鞭长莫及,可是刘家到底和周举人家是姻亲,你们知道吗,刘家的老姑奶奶便是那位雷厉风行的周家老太太。”
鲁妈妈在听完于三姐为于二姐报了一遍家门过后,她先是微不可察地愣了愣,脸色也跟着白了白,转头却也见三姐坐在那儿冷笑,鲁妈妈这才清醒过来,晃了晃肥胖的身子对三姐骂咧道:“呸!你别以为你仗着你二姐就能在彭家面前猖狂了!小蹄子,我告诉你,你要是就这样死在牢里了,那就更没办法把彭家的事情给带出去了……嘿嘿,那你二姐也没办法给你报仇了啊!”
于三姐勾起嘴角气定神闲地瞟了鲁妈妈一眼,然后云淡风轻地轻声笑了起来:“昨天我二姐来瞧我的时候,我曾给了她一个锦囊。呵,我还告诉她,若是我于三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里,那她就立刻把那个锦囊打开,只要她将里面东西呈在世人面前,那一切事情皆会真相大白。鲁妈妈呀鲁妈妈,你可知道,我在那锦囊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吗?”
“什……什么……”鲁妈妈看着于三姐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儿,心里便觉得突突的,难不成,这个不着调的七奶奶,还真有什么后招儿?!
“我于三姐大字不认识几个你们都是知道的,可我不会写字,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写字。你知道当日我为何要去那破庙吗?!呵呵,今儿我就告诉你,在我小时候,那破庙原本叫灵禅寺。那灵禅寺地方偏僻,可是那里的香火一直都不错,最大的原因就在于那里住着一个专给人解签的大师灵禅子。十多年前的一场山火,灵禅寺也毁于一旦,那灵禅子虽然活了下来,却在火里被浓烟灼瞎了眼睛。因着眼盲的缘故,灵禅子也再无法给人解签了,为了保住一世清名,灵禅寺的老人们便传出灵禅子死在那场山火里的假消息。你知道吗?!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死,如今的他,专靠代人写书信过活。那日,我便让他代我写下了我的遗言,我毕竟是彭家的七奶奶,所以在我的遗言里,也多多少少提到了彭家那些故事。所以……你们,别逼我!”说到这里,三姐便媚笑着勾起眼睛风情万千地扫了鲁妈妈一眼。
“你……你……七奶奶……你为何要如此防备着彭家……”鲁妈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于三姐还真给自己留下保命符了!不过……那锦囊在于二姐手里,当真是棘手啊!鲁妈妈这几年也听说了不少,那于二姐可不是一个好得罪的主儿。
于三姐跟着笑道:“呵呵,为什么?!既然我于三姐都是死路一条了,那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好好儿活着!我一个小女子势单力孤,是,我的确是整不死你们,但这并不代表别人没有这个能力整死你们!你们彭家的仇家多着呢!我告诉你们,就算彭家势大难以撼动,我死也拉不了你们当垫背,那我也要让你们活着都是一场闹剧!彭家不是最看重什么‘世代书香’的狗屁名声吗?!那我就偏偏毁彭家的名声!”
“七奶奶,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鲁妈妈也开始为彭家急了起来,倒不是她多么地忠心,只是因为……若是彭家倒了,那她这个依附彭家的小小蝼蚁,又该如何自处呢?!
“……叫七郎来见我!就当是见我最后一面了。事成之后,你们彭家也依然是青阳县上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三姐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
当然,这也是此刻她唯一的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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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彭湘莲见到三姐的时候,她恰好给自己梳起了垂髫分肖髻。
彭湘莲见此,眼底突然升起一片失落晦暗之色。
三姐梳的这垂髫分肖髻,分明就是……他们初次相见时她梳的那发髻。
那时的她,那时的他们,便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在爱着的时候,哪怕他们距离着千山万水,他们的心也会由那传信的青鸟和春蚕的细丝紧紧地联系并缠绕在一起。哪怕一两天见不到面,他们也会患上相思之疾遍尝相思之苦,觉得见不到对方的日子如同被抽掉赖以生存的空气一般,煎熬,难捱,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在那一个个闪烁着星星微光的夜晚里,他们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却依然能几乎同时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若是在梦里能见到思念以久的人儿,那梦也是甜的。
在不爱的时候,就算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所隔不过是咫尺之间,却仿佛是王母娘娘用玉簪划出来的那条银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吗?精明干练的表小姐,被三姐“推掉”孩子的莲姨娘,才华横溢的辜姨娘,八面玲珑的海棠,娇弱楚楚的秋菊……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在这一个又一个女人、一次又一次的猜忌中变得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他们相互疏离,相互厌弃,相互怨恨。
不相爱,便可不相弃;不相误,便可不相负。
只记得从前,他们各自都希望对方事事都好,而如今,他们却想着对方事事糟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藏海底。
彭湘莲沉默了好久,才突然说出一句:“你……”
可就在他说出这个字后,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梗塞难言了。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他又该与她说些什么了。
三姐微微抿着嘴唇,腼腆羞涩地笑了起来,那笑,就仿佛精灵一般:“没有发钗,就只能梳成这个样子了,七郎,请见谅啊。”
彭湘莲依然沉默地站在角落里。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不知道有多久,三姐才收回了一直打量着他的目光,她哽咽着声音,脸蛋儿红红,闷闷地对彭湘莲说道:“七郎……你……你变了。”
这些年,彭湘莲的确是变了。
此时,他虽然同以前一样,仍旧穿着那身士子青衫,可在他的身上,却再也看不到当年那种书生意气朝气蓬勃的倜傥风流。
如今的他,气质从内儿外真正地变了,变得像一个人了。
变得像一个俗人了。
以前的他,是神,是不知多少女子心里眼里的天神。
同样穿的是青衫,在以前,他就是翩翩公子,丰神如玉,如今,却只不过是一个穿着青衫的附庸风雅的俗人而已。
这几年,萦绕在彭湘莲身边的,不是三姐与自己屋里的那几个姨娘争争斗斗,便是三姐与娘的终日吵闹不休,再不然,便是科场上名落孙山的失意。
一个男人,尤其是像彭湘莲这样的文人,他们需要的是意气风发,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张狂,是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傲岸,而并非是那些无休无止的家庭琐事的慢慢折磨,再大的才气,再富的盛名,也会在日常小事的来回碾压之下消磨得日益稀薄。
这样的人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