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只是单纯的财政支出上的好处,另外的好处就是稳定,这是眼前最紧要的。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今年下半年赚的都归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吃饱肚子了,而能吃饱肚子就能稳定。
信息、人员与物资流通畅达则是长远的益处。
从朝廷行政、国家治理上来说,政令通达是基础。若是信息传递不畅,长久之下必然是山高皇帝远,国家法度废弛,地方坐大,边关不稳。王战自己看的备忘录上已经写好,要配合以工代赈等修路之举,将大曌的官道和驿递建成高效的物资、人员、信息传递网络,成为国家治理的血管,如同毛细血管一样将国土密密地覆盖,从京城心脏一直延伸到边疆末梢。
“圣上,朝廷不再发放驿卒俸禄,要他们自己赚钱养自己,圣上还要收钱,他们的负担岂非更重?”
“圣上此行万万不可。”
。。。。。。
闻听皇帝之法,御史和给事中们纷纷进言反对。听到皇帝要收承包费,根本不用经过大脑,他们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皇帝贪财,变着法的弄钱,与民争利。
“不算辽镇的辽饷,其他边军的军饷拖欠了多少?拖欠了多少年?驿递每年还要数百万两的耗费,朝廷如何负担得起?你们只说不行,那行的办法在哪里?要不然哪位爱卿将驿递接手,保证军情圣旨和公文传递,每年只要给朝廷交一万两银子的税就可以,剩下赚多少都归自己,如何?”王战俯视着这些遇到任何事情都会说不的嘴炮。
“呃。。。。。。臣等哪有能力接手,臣以为,不若裁撤一部分驿递,令驿卒自谋生路,朝廷既不给他们俸禄,彻底省去花费,也不向他们收钱,不令其有任何负担。”自以为聪明的给事中刘懋上前一步,主张裁撤驿递。
他心知肚明,百年来“驿递疲困,支应不给,马户夫役往往逃亡。。。。。。”全大曌的官员乃至于他们家的奴才,只要上路,没有不在驿站作威作福的,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是整个官场的百年积弊,所以皇帝都要三令五申“不许勒要、折乾、擅用金鼓、夹带骚扰”。可是这能改变吗?在他那不通实务的脑袋里,驿递耗费是无解之事,谁也不愿意得罪同僚,所以谁也解决不了,只能裁撤,既不花钱也不收钱,一裁了之。
至于接手,在他想来,让来往官员的亲族家仆自己花钱住驿站、买吃食、雇车马,那就更是明明白白的得罪人,谁也不会去干这个事,傻子才接手。所以,这驿递的买卖谁也接不得,干脆裁撤了最好。
至于为什么反对皇帝经营——皇帝干什么,当然都要反对一下,这是言官风骨。而裁了之后会怎样,在他心里那是皇帝操心的事,自己只管反对。
看着刘懋那只知反对、自以为是的样子,王战心中一阵厌恶:
“裁撤?你知道大曌有多少驿站、多少驿铺?又有多少驿卒?”
“呃。。。。。臣不知。”
“你不知?大曌近两千驿站,近万驿铺,数十万驿卒,便只是裁撤一部分,这部分驿卒如何求活?每个驿卒身后都是数口家人,这些驿卒家里都有田亩吗?若是没有,其家人口食如何得保?让他们饿死还是让他们做贼?圣旨公文与边关紧急军情又如何传递?”
王战的质问中已经透出了厌烦。
刘懋额头见汗,心中暗自腹诽:我等科道言官历来只管风闻奏事,哪管如何解决?那是其他部寺。。。。。。和皇帝的事情。
当然,面对现在的天启,他这腹诽是不敢说出来的。
“哼。”看着刘懋那副样子,王战冷哼一声:
“身为朝廷命官,享用民脂民膏,没有调查,没有了解,遇事只知反对,不知改进,不知如何对症解决,此等空泛之言,于国有害、于民有害,朕以后不想再听到。以后再要进言,必要言之有物,再要弹劾谁,被弹劾之人或是尸位素餐、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为官一任无所作为;或是施政不当、倒行逆施;或是贪赃枉法。若无此类具体错处,再有令国朝诸事久不能决的空泛之言、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掣肘之举,拖出去廷仗打死,尸首游街示众,朕还要派人讲解,令百姓皆知其胡言乱语、无能祸国之状。”
在王战的认识中,彼世明末言官之害,几乎可比党争,故而此时对刘懋一干言官已是形同怒斥,声色俱厉。
朝廷设立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等言官,本意是以位卑言重的言官起到监察作用,监察不法、打击贪腐。言官体系是为了确保清廉治政的独立性、监督性、匡扶性力量。可是到了皇朝后期,继任者再无开国皇帝的气魄和能力,官僚士绅经过百年的勾连发展却愈发的无耻、愈发的势大,于是许多御史言官就开始拿皇帝当做个人名声的踏脚石。势同水火的党争泛起后,许多言官更是成了两派的舆论打手,为了反对而反对,哪怕对方的意见是于国有益的也要坚决反对,形同搅屎棍,完全背离了设立言官的本意。
王战此时说出重话也是借机敲打一下他们,把他们引回正途。对于王战的内心思想来说,言官系统是十分必要的,权力永远需要监督,但监督者不能成为搅屎棍,更不能成为权力的舆论打手。
诸言官低头诺诺,后退回班。
骗廷杖卖直邀名是不假,可总要有命,除了杨涟、左光斗那样的,没谁真想舍了命、直着脖子硬上。
打死?尸首游街,还要被埋汰一顿?在民间连名声都捞不着,还是算了吧。话说回来,皇帝才这么年轻,怎么忽然这么狠、这么决断?他爷爷万历都快气死了,也只能躲回宫里不上朝,他怎么敢这样?不怕留下桀纣之名吗?不肖乃父,不肖乃父。。。。。。众言官心中怨言翻滚。
至于皇帝会不会真这么做,他们没有太大的怀疑,王战近两个月的作为已经让这些言语上的巨人有了清醒的认识。虽然除了今天说起‘空谈仁义’,之前王战对空谈仁义道德没有太多的说法,但王战在具体事务上的务实作为清晰的反衬出对虚言的厌恶。无论几品的官员,每一个都是人精,通过皇帝的言行,他们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喜好变化,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厌恶。
不止被斥退的言官,满朝大臣心里此时都是不停的转着念头,转来转去也都只能暗自苦笑:拿不出办法、只知反对,已经行不通了。现在是皇帝自己就能拿出办法,谁要是反对,谁就得拿出更好的办法。
“朕也说了,试行一年半,具体如何,明年底见了分晓之后再议,起码不会断了军情传递。不过朕以为,老百姓给自己干活,总比给公家干活有劲头,国朝自己用的火铳与卖给西夷的火铳就是例证,质量优劣天壤之别。再说以后各级官吏之亲族家奴来往都要自己花钱,没了这份盘剥,他们就像其他的民间小店一样,凭勤劳赚钱,糊口应是不难。朕派出百队内操军,一路上的花费就能让他们解了燃眉之急。若是真有太偏僻,一文都赚不到的,朕用皇庄的粮食保其每月一石米,总不会断了驿卒一家的生路。而且,有了驿递对于沿途百姓的助力,偏远之地的百姓也可把山珍野味运到县城,换些钱粮布帛,总能改善一下生计。”
见无人再出声,王战还是耐心做出了说明,给出了保底措施和对民生的一点考虑,尽量争取群臣。他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够不够好,但他相信,一定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