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责就不必了,朕不想鞭尸,但今天的对答,照样会登在报纸上,大义私利,是非黑白,让老百姓自己评判吧。顾宪成不是说‘天下之是非,自当听之天下’吗?说的很好,朕就是让天下人都听到。也让老百姓顺便评判一下他顾宪成做得如何、他是如何对待意见不一之人的。”
“朕今天与诸位爱卿说这么多,非是为了追究什么,而是为了能与诸位爱卿开诚布公的交流所思所想,希望诸位爱卿能与朕一条心,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振兴大曌,近则外御鞑虏,内拯生民,远则大曌永兴,华夏道统永续。再不要因为自身的腐朽而导致蛮夷入主、瓦釜雷鸣,致使汉家百姓死难无数,残存者沦为四等贱民。谁若让大曌沦落入此种境地,谁就是大曌的罪人、是华夏的千古罪人。朕,不想当这个罪人。”
“朕只是想让天下人记住,朋比为奸、党同伐异、为了反对而反对,俱是让大曌沦落的腐朽之行。”
王战要极力的争取刘宗周、李邦华这样的史书上的殉国忠烈,对李三才、顾宪成之流根本没放在心上,根本没兴趣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与心中的华夏相比,他们什么都不是。
“圣上宽仁。”养气功夫十足的刘宗周听了王战的一番话,一直极少波动的脸上在今天再次现出动容之色。
皇帝为国为民的话语中,华夏道统四字触动了他。当然,触动他的还有四等贱民——那是鞑塔尔入主中原时南方汉人的地位,北方汉人也不过是三等,不如鞑塔尔,也不如被鞑塔尔征服的统称为色目人的西域诸胡,低贱无比——鞑塔尔或色目人打死一个汉人,只需少少的赔一点钱,最多赔一头驴。
“李邦华,朕再问你,你说说,李三才当初企图入阁主政,有许多人反对他,身为平民、坚称从未遥控朝政的顾宪成就给内阁首辅叶向高、吏部尚书孙丕扬写私信帮助李三才,这不是干预朝政是什么?前脚拆人私信、泄露内容,阻人入朝,骂王锡爵写信是‘密揭擅权’,后脚自己就给当朝首辅和吏部尚书写信,推人入朝,被发现了之后居然又大义凛然地摆出一副公开为国举贤的样子。何其虚伪,何其无耻?说他‘讲学东林,遥执朝政’说错了吗?”
王战穷追猛打,誓要一战唤醒李邦华等人,把他们争取过来。
“顾宪成说‘即使天下有一分可为,亦不肯放手;天下有一分不可为,亦不可犯手’,他力推李三才入阁,有没有犯手?”
“口口声声清廉自守,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他顾宪成听不到李三才是何等豪奢吗?就算不去民间打探一番,自己吃李三才的那顿饭总该知道是多少钱吧?”
“党争之祸国,在于为了反对而反对,‘异己者虽清必驱,附己者虽秽必纳。’对于顾宪成来说,李三才是清是秽?”
对着脸色灰败的李邦华,王战连连发问。
李三才死后,夏允彝寻访凤阳淮安等地,还能听到许多李三才豪奢的事迹,最后也只能叹息李三才“负才而守不洁”。但在王战看来,这并不是最恶劣的。如果写一封天下皆知的公开信没什么,磊落。可是李三才前脚拆人私信、阻人出山,一群同党弹劾人家“密揭擅权、交通乱政”、“借密揭以行其私”,后脚顾宪成自己就给当朝首辅写私信、力推李三才为阁老,被发现了之后又摆出一副公开公正为国为民的样子强辩,着实的虚伪无耻。
面对皇帝的连番发问,李邦华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让自己站得稳一些,然后还是只能重重的叹息。
李邦华知道:李三才身为凤阳巡抚、漕运总督,如此大员,且身为都察院佥都御史,本身就是绳愆纠谬的言官,却以豪奢之名著称于世,于凤阳、淮安更是路人皆知。李三才请顾宪成吃的两顿饭更是天下闻名,第一顿饭,在老百姓面前吃,四盘青菜;第二顿饭,在最好的酒楼吃,“盛陈百味”,一饭所费,千金不止。李三才还曾经对老百姓说,要是朝廷少收些矿税商税,那些矿主商人也能有些余力为百姓做些善事。
以前,他心里或许还出于本能,本能地把不愿正视的东西放在一边不加理会,但现在在皇帝环环相扣的对比之下,以他的性子,没法不正视了:人前人后两张皮,“直”从何谈起?“廉”又从何谈起?就因为请你顾宪成吃了千金一饭?老百姓穿着破衣烂衫,你李三才身旁的矿主商人却穿着绫罗绸缎,这穿着绫罗绸缎的怎么就没有余力做善事了?
正视之下,心中便不免觉得这很无耻,不只是顾宪成,而是几乎整个东林:
说李三才“廉直”的这封信被公之于众后,许多东林之人拼命为之辩解,说顾宪成是为国举贤,但之前却骂王锡爵“密揭擅权”;当李三才的豪奢为人所知后,又说李三才极有能力,虽然清廉不太到位、点喜好讲排场、有点喜好收集古董、房子也有点富丽堂皇,然而浙党更不清廉。至于如何排场、如何收古董、房子富丽堂皇到何种程度,他们从不细说。
讲道德、清廉的是他们,一旦自己人不清廉,马上开始比烂。
对此种比烂,他自然也是极其厌恶,所以此时还是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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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听着皇帝的条分缕析,听着皇帝的论断,看着无言以对的李邦华,看着那灰败的脸色,殿上阉党诸人颇有解恨的感觉,有些人兴奋得面皮都有些发红,心中念念不已:口口声声君子、小人,你们最小人,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