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作为文臣,黄立极天然是反对内官太监坐大的,就像之前对太监出镇监军的极力反对,所以他此时不反对收商税矿税,但提出了以户部加强对矿税二监的管束,希望加强文官的掌控,削弱宦官。
“臣附议。锦衣玉食的豪商缴纳税赋实为应有之义,然税赋本为户部之本职,本不需内官插手,何况矿监税监之民怨在前。当加强户部之本职,加强科道言官之都察,而召回矿税二监。”户部左侍郎张晓出班附议内阁首辅黄立极,且更为明确的主张加强户部、召回太监。
对于“关门避祸”之中暗藏的罢市之意,王战并不意外,这些一毛不拔惯了的豪商矿主要是老老实实地没有任何举动王战才意外;但对于黄立极和张晓的表现,王战倒确实是没有料到,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看来,诸般举措还是震醒了一些人”,王战心中暗衬。
魏忠贤面无表情,对面的刘若愚则照旧像上次朝会一样奋笔疾书。
群臣则如老僧入定。殿上东林之人虽纷纷皱眉,却并没有人急于如何。
出乎黄立极的意料,没人像他希望的那样反对——虽然绝大部分大臣都在心里反对,但有了李邦华、徐光启等人带回的商贾士绅的消息,他们觉得暂时足够了。
他们不觉得真正的决胜在这金殿之上,在他们心里,真正的决胜在商贾罢市、物价飞涨,在于市井小民家里米缸空空却买不到粮食时的怨声载道,故而他们都想先看看皇帝的风色,既不附和黄立极,也不反对黄立极和皇帝。
“朕知道了你们的担心,你们也听听朕的想法。”稍等片刻,见没人出班继续反对王战才说话。
“一个月之前,朕曾经问过,谁是民?当时便提到过李三才。方才朕想起了他也没有多说,现在便说一说。”
“李三才最为反对矿监税监,曾经上书给万历爷,大意是说‘陛下喜爱珠玉,老百姓也羡慕温饱;陛下爱护子孙,百姓也眷恋妻女。为什么陛下要聚集财宝,而不让小民老百姓能满足一升一斗之需求。。。。。。臣请求陛下发善心,罢除天下的矿税。贪欲之心若能丢掉,则朝政便可以治理好’。”
“这篇奏疏听上去忧民疾苦,为民请命,大义凛然。然朕想问问诸公,李三才丢掉了贪欲之心了吗?”王战看着群臣,“他之奢侈,比张居正更甚吧?当年私占皇木和官府宅基地之事,万历爷把他削为平民后也便放了过去。在没有刑部和都察院新证据的情况下,朕当然不会重新追究。就按某些人说的,朕姑且将他的奢侈算作私德,朝堂之上,他的私德与万民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朕今日便不多说他的私德。不过朕最想问的还是那句话,朕就再问一遍,谁是民?”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群臣在皇帝的目光下仍然有些不自在,实在是自在不起来。
“矿税商税是从哪个衣衫褴褛的小民手中收取的,还是从身着绫罗绸缎、出入酒楼歌肆、满面油光之人手中收取的?”
“李三才既然反对万历爷派出税监矿监,实际上就是让这些满面油光之人的矿税、商税想交多少交多少,实际上形同于罢除商税、矿税。既然如此,李三才为何不说罢除天下的田赋呢,从此最穷苦的升斗小民一粒米也不用缴纳、朝廷官员也不要领取任何俸禄,这样老百姓岂不是没有了任何负担?李三才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难道,衣衫褴褛却还要缴纳田赋的穷苦百姓在他眼里不是民?或者说,在他眼里,这些穷人都不是人?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就应该纳赋供养着他,让他也穿着绫罗绸缎去和那些盐商矿主、漕船上的巨贾推杯换盏、风花雪月?哪位爱卿与朕说说?”
王战说到李三才的时候虽然语带不屑,但语气仍然平缓。
听完皇帝的一番话语,刘宗周面色仍如平湖,袁可立也只是微微凝眉,李邦华、徐光启等人却是额头见汗:
儒家讲仁爱,儒门弟子谁敢说穷人就不是民、不是人?儒家讲“修文德、来远人”,连“远人”都是儒家仁爱的对象,却拿近人、自己家的穷百姓不当人?何其虚伪、何其不仁?这话要是说出来,必定遗臭万年。可李三才。。。。。。
“启奏圣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皇亲勋贵、文武百官、士农工商,皆是圣上子民。”稍停,见李邦华没有说话,刘宗周挺身出班,朗声回答。
刘宗周不只是读圣贤书,更是身体力行,是真正一生秉持圣贤之道,胸中正气沛然,略想了想便毫不犹豫、心口如一的回答了出来。
回声朗朗,殿上却愈显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