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既非阉党又非东林,为人为官只做实事、无视立场:他对魏忠贤向来不假辞色。对于袁崇焕吊祭奴酋的行为,他也同样当朝痛斥“以此封拜,不虑贻笑后世乎”。对于越发骄横但还一直能牵制东金的毛文龙,他却爱护有加,颇似史上的蔺相如。
收买他不成、恼羞成怒的魏忠贤派人窥视其贪腐破绽却一无所得,“令侦事者日伺公门,卒无可中者”。
几年前他出镇登、莱,节制辽海之际,主动作为,水陆并进,迭出奇兵,直接跨过渤海,把战火烧到已经被东金占领的辽南半岛海、盖、金、复四州四卫腹地,策反了刘爱塔,以毛文龙部不停袭扰东金占据的辽南一带。种种积极主动的作为,给东金带来了造反以来从未有过的困扰,牵制了相当一部分东金威胁辽西和山海的力量。
天启四年,厌恶党争的袁可立因为没能满足小肚鸡肠的毛文龙对“满浦、昌城之捷”的封赏请求而受到各方攻讦,被迫去职。他去职仅仅几个月后,东金军就于天启五年正月攻取了辽南旅顺,旅顺守将张盘战死,毛文龙无能为力。
袁可立去职,攻讦他的是党争的双方,既有东林也有阉党,由此可见,其人实可谓不党不群的一介孤臣。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番话,无人不受震动,王战亦是心中大喜。
彼世历史上,袁可立对朝廷或说是对天启失望,确实是再未接受皇帝征召出山入仕。今日能来,又能干脆的说出这样的话,王战相信他是发自肺腑、出于公心,自然是禁不住的心中暗喜:
袁可立虽不是学宗领袖,但仍然可称饱学宿儒,最关键的是袁可立是有名的不党不群的清官,在儒门的学问道德体系中,天然居于道德制高点,这样的人对自己的举措做出这样的肯定,实在是极大地助力。阳奉阴违的必然还有,但是发动士绅舆论公然批驳应该是很难了。
果然,听到袁可立如此评价,群臣中多有出言附和者。
“好,诸位爱卿若无异议,田赋和徭役之议就告一段落,接下来咱们说说商税和矿税。朕之前说过,朕相信理越辩越明,所以,诸位爱卿尽可畅所欲言。”王战掌控着议题,当机立断,为田赋新政做了个无异议的阶段性定性,紧接着为以后的国事决策定下了模板,“从此以后,凡国政皆畅所欲言,充分辩论,集思广益,朕充分听取之后,集中决断。”
王战坚决要消灭那种互相攻讦、议而不决的弊政。
不议而决,昏君易出弊政;议而不决,大曌就要原地踏步。原地踏步,最终只能是灭种亡国。所以王战要让群臣充分地、畅所欲言的议,最后却加了一句“朕充分听取之后,集中决断”,王战要为大曌以后的国事决策树立规范。
“启奏圣上,微臣赞同圣上田赋之议。世上绝无百十亩田土要重赋加身、田连阡陌却升斗不纳之理。”王战话音刚落刘宗周便抢先出班说话,显然早有准备。“太祖优待读书人不假,但却是有其限度的,嘉靖年间更是条例明晰,绝非千亩万亩亦免税赋。只说优免赋税而不说限度,此乃为一己之私而断章取义。而圣上重订之田赋亦减轻许多,尤其是对东南大户,如此若还要偷逃田赋,除贪婪而外,再无它由。更何况,圣上为了节省开支,还要将服侍之宫女内官派去皇庄劳作,为充实国库,让皇庄所有田亩皆按最高每亩年赋四斗缴纳,堪称天下表率。”
刘宗周是江浙人,对江浙百姓田赋之重深有感触,本身也最为方正,且对于知行合一的治理天下抱有极大的期望,故而此时对皇帝从自身做起的田赋新政也最支持,直言皇帝的皇庄纳赋堪称天下表率。
不过,他对皇帝所说‘集思广益,集中决断’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止刘宗周,其他人也都没意识到这八个字对将来朝政的改变。
死水微澜,无人注意。
“圣上免除徭役之举更是令百姓得享天伦、永免胥吏盘剥之苦,可谓上体天心、下合民意,令亿万生民受惠。”
对于徭役永免之举,刘宗周更是赞不绝口。此等语言从他口中说出来,没有人觉得是阿谀之词。
“只是,微臣仍有两事不能苟同圣上,还乞圣上恕罪。”说至此处,刘宗周眉头微皱,“一者,皇店缴纳商税,十中取一,圣上是要以此为例,继续向天下征收商税、矿税乎?圣上可知矿监、税监荼毒民间,百姓苦不堪言?二者,圣上欲让诸王子弟都可以出来读书、经商、做工,从事百工百业,此事大违祖制,尤其是科考。圣上所说‘天下终有一天无力供养’之理臣亦明白,然为江山社稷稳定计,微臣希望圣上三思,寻得稳妥之计,再行不迟。”
虽然赞同田赋新政,但是对于不赞同的部分,刘宗周也毫不犹豫地提出异议。话中之意,对于诸王子弟参加科考最为担忧,只因可以科考便可以做官,做官便会掌权,而皇族子弟掌权,在此时任何一个文官看来都是极其危险的。
刘宗周身材中等,长相与英俊、潇洒之类的更是无关,面容瘦削,两腮塌陷,一字横眉也不浓,但他的气质令人一望即感正气凛然,双目明亮得有些吓人。
在自认为秉道而行的情况下,他说话也是直接得吓人,哪怕是初返朝堂,也看不出有任何对朝堂官位失而复得的在意珍惜。
“你们也是这般看法吗?”刘宗周的刚直并不令人意外,王战微笑着看向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