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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人 3 国用出自谁之身142(第1页)

满大殿面如死灰与幸灾乐祸中,宝座上的皇帝继续输出震动灵魂、最终也必将触动利益的火力。

“李三才做下那般无耻之事,顾宪成还赞他‘社稷第一功’,居然还能以赋闲平民之身写私信帮他入阁。他以平民之身还能如此,可见他当年在吏部掌握着选官的权力、做考功司员外郎、做文选司郎中之时是个什么德行?东林书院‘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不知他可曾讽议讽议自己?不过料来这般无耻之人,致死都不会讽议自己,错的永远是别人。”

王战的话语毫不留情,用语也不再是殿堂之上应该出现的用语,连“什么德行”都出来了。

王战在朝堂之上如此用语、如此不留情面,也是因为那副对联。最初有多喜欢那副对联,读史了解到背后的无耻之后就有多愤怒、多厌恶,何况现在还有眼前如同明末一样严酷的现实。

大曌吏部四司: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考功司。四司的本司长官就是郎中,其上是吏部侍郎,吏部尚书,其下是员外郎。其中文选司主责选任官员,考功司主责考核官员,二司位置重要、权力极大,可以说是掌控着绝大部分官员的前途命运,因此,品阶虽不高,地位却尊崇。因其重要,故吏部尚书和侍郎按惯例一般也由这两司郎中升任而来。

而这还只是公事公办的说法——从谁也不会挂在嘴上的利益角度来说,文选司、考功司历来是所有官员最向往的衙门、最向往的肥缺中的肥缺

万历二十一年,从肥缺到更大的肥缺,顾宪成由从五品的考功员外郎升任了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大致可以说,大曌党争至此发端,而发端便达于极盛,持续几十年。国家无可救药之势亦由此而起。

“李三才家是通州张家湾的大商人,他本人总督漕运。朕有时候就想啊,万历爷派出税监,李三才为什么那么反对?后来朕想明白了,他家就是经商的,收税怎能不肉疼?”

“另外,大曌的商税是定额的,各地都限定了商税总数,税监经手的多了,他李三才经手的税收自然就要少了。尤其是近几十年,大曌各处的税课司都撤的差不多了,能收税的肥缺也就是南北两京和运河一线了,张家湾更是进京漕运终点,商税重地。税监一来,可是大大分薄了他李三才经手的税款,如此一来,他哪还有钱请顾宪成吃千金一饭?哪还有钱交下那么多好朋友?肥缺不肥了,怎能不反对?”

王战面带冷笑,问题本身便是答案、便是实实在在的炮弹。

“高攀龙这个夸夸其谈不要脸的东西,他在《上罢商税揭》中说,‘商税非困商也,困民也。商也贵买,绝不贱卖,民间物物皆贵,皆由商算税钱。夺民之财,非生财之道也;生财之道,生之,节之,两端而已’。朕当初不知道,嘿,他的爹在家乡放贷,他爷爷亦官亦商。田赋他优免了,商税他坚决反对。照他这么说,我大曌的税赋只能向着家无余粮、破衣烂衫的农民收,锦衣玉食的富商一文钱都不应该交。诸位爱卿想想,他这话自己解释得通吗?他自己信吗?‘皆由商算税钱’?只有商人交的税才是税?每年农民缴纳的两千万石田赋难道就不是税吗?为了私利,玩弄字眼欺君,无耻之尤。‘生之,节之’?若仅仅如此,那些不事生产的商人是怎么生出家资巨万、怎么节出锦衣玉食的?”

王战又骂起了高攀龙,边骂边将手拍在一摞奏疏上,这摞奏疏没倒,旁边的几摞奏疏倒像纸牌一样在御案上铺成一溜。

群臣看着散落的奏疏,想想方才皇帝一字一句都不差的复述,没人相信皇帝能清清楚楚记得当年李三才、高攀龙的奏疏内容。既然不能记得,那就只有唯一的答案:皇帝提前有意找出来了,为今天预作了绸缪,不但梳理了来龙去脉,而且梳理的很仔细。

还有人想到刚才皇帝说起高攀龙的家世:说“当初不知道”,那现在是怎么知道的?。。。。。。

无论哪一边哪一党,无论想到哪,殿上所有的大臣都是暗暗心惊,至于“不要脸的东西”这种词语,已经不是在意的重点了。

看了一眼桌面,王战从一溜奏疏中抽出了一封,展开。

“再早,邵经邦主管沙市税课使司,三个月收够了一年的最低定额,剩下的时间居然撤了税官,任商人不纳一文,自由往来。嘉靖爷三十九年,杨时乔榷税杭州,居然不清点查证货物,而是让商人自己报,商人说多少就是多少,爱交几文交几文,在士林真是赚下了好大的名声,爱民如子啊!”

“浙江金华,那般繁华之地,一年的商税居然报上来七两银子,七两!”王战又从奏疏中抽出了一封。

“李三才、高攀龙、邵经邦、杨时乔,还有数也数不清的清流君子,他们在商人和士林间的名声可真是好啊,不但延续到今天,恐怕还要传颂千古。爱民如子啊。”

听着皇帝拖长的尾音,听着一再出现的“爱民如子”,群臣面色各异。想想那大曌皆知的七两银子,终究是无人能答。

“都说万历爷爱钱,可万历爷就算爱钱,开矿收商税的初衷也是‘安忍加派小民’,不想向本已穷困的农家收税,结果李三才、高攀龙之流拼命的反对收商税,还口口声声‘与民争利’。他们反对收商税的同时,自己却豪宅大院、千金一饭、家中良田数万亩;他们千金一饭的同时,抗倭援朝、辽东用兵,三大殿重建,对国朝两千万石的粮饷需求却视而不见。”

“乾清宫与坤宁宫是帝后居所,毁于雷火,要不要重修?皇极门、会极门、归极门与皇极三大殿俱是朝廷政务中枢,是大曌面对外邦使节的脸面,毁于雷火,该不该重修?”

“宁夏平叛、抗倭援朝、播州平叛,哪一战可以不打?哪一战朝廷可以当缩头乌龟?就说抗倭援朝,我大曌能容忍倭寇占据朝鲜吗?若是能忍,那倭寇站稳了脚跟,我等能容忍倭寇占据辽东吗?他们要是还想占我们的京城呢?能忍吗?桩桩件件,两千万石钱粮,从何生之、如何节之?若是没有万历爷收上来的商税矿税,拿什么重修?拿什么迎战?还不是都压在穷苦农家百姓头上、加征加派、让他们穷困欲死?”

说着说着,王战站了起来,开始在宝座上来回踱步,在群臣眼中,火气十足,犹如困兽,大失帝王风度。

“国家有事却无一实策,不管国家大事需要多少支出,只会一味地反对商税矿税、空谈节省,这节省是为了最穷苦的农家百姓吗?是为了他们口中的‘民’吗?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他们自家的锦衣玉食不要少上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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