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恁多牛羊带回去也养不过这个冬天,所以基本上只要不赔本,牧民捏着鼻子也都卖了去。
而大明商人们买时候是高兴了,却还要考虑运回去这一路上的草料人工成本——今年大明多处大旱,草料价格也上涨了不少。
在大明不能随意宰牛,在草原上可不犯法……所以,许多牛羊就这样变成了好存放的腌肉制品。
这实惠,也就落在了大明百姓身上,丰盛了年节的餐桌。
但,谁也不是傻子,哪个部落肯费力养大牛羊来便宜大明百姓?
这暖阁内没有外人,庞天青便直言回禀,“虽则今岁牛羊多且价廉,咱们占了便宜,但如此一来,明岁草原上养牛羊的怕要少了。”
“尤其,草原上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今冬天暖,至今不曾有雪。”
皇上只叫了他和张会来,自不是单纯让他们来共享美味羊肉的。庞天青也不是那等报喜不报忧的人。
张会闻言,掂了掂手中筷子,默默叹了口气。
他在辽东数年,深知这话背后的含义。
冬日若是少雪,翌年草原上十之八九要旱的。
那可就不是明年交易的牛羊减少的问题。
以草原诸部属狼的脾性,一旦大旱缺少粮食,必然是要犯边劫掠。
恰庞天青也在这时道:“臣曾写信给沈恒云,聊过此事。臣等都担心,一旦塞外觉得从马市中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只怕会再起兵戈。”
张会心下一叹,边镇当然十分重要,但对于当下有杨一清镇守边关、又有强大军械利器的大明,鞑虏来犯边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他并不担心边关,而是,担心朝中。
只要有鞑子犯边的消息,朝中肯定又要一场唇枪舌战,会有一大批人跳出来义正言辞要求关闭马市。
在扫清山西诸藩、刘瑾一党的势力后,未待朝中诸公反应过来,小皇帝的人已是迅速补全了马市这边的空缺,将马市牢牢掌握在手中。
边贸利润如此丰厚,诸公却连边儿也没沾到,如何会甘心,自然是要搅合搅合的。
张会如何肯让这样的局面出现,且不说他们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让马市有了如今的繁荣,单论一旦马市关闭,鞑虏没处弄米弄布,只会变本加厉来劫掠,那才真个是后患无穷。
撂下筷子,张会郑重道:“皇上,马市这边,万不能关停,相反,还得继续扩大交易品类,不止让他们卖马牛羊,牛皮、羊毛种种与我们都有用处——山西武学那边军械研究正用得上牛皮,听闻今年活牛都成了酱牛肉,牛皮倒让他们收了去,正是便宜。沈二那边羊毛纺织工坊也有模有样了,他如今到了河南,也是要在建工坊的,离着山西还近,羊毛运来便宜……”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通,那边庞天青只是默默听着,观察着寿哥神色。
寿哥则没有丝毫停顿,该吃肉吃肉,该喝汤喝汤,好不容易嘴巴腾出空儿来,才一撩眼皮,问庞天青:“可是有人提了西北监军人选?张永?谷大用?”
庞天青眼皮一跳,忙道:“并未。并未。”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只是内阁老先生们也觉边关当提防鞑虏才是,莫要因着马市获利而放松了警惕。”
寿哥忽然绽出个笑容来,道:“若是真有鞑子犯边,朕便御驾亲征,张二,听说李延清那边新出了不少军械,还没处练手?”
唬得两人慌忙站起来,齐齐跪下叩首,皆道皇上万万不可。
土木堡一役给大明留下了太深刻的教训,大明臣子是片刻也不敢忘的。
尤其当今比英庙还爱玩闹,且,他还没兄弟没儿子!真有个万一可没人接这江山!
刚才喝下去的热汤都变成冷汗,打湿了两人后背衣衫。
寿哥不以为然,摆摆手,道:“朕说说罢了,真要御驾亲征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走的。”
跪着那俩人都快趴地上了,近乎哀求道:“皇上三思,万万不可呐。”
大有寿哥不放弃这念头他们就跪死在当场的架势。
寿哥无奈道:“罢了罢了,朕不说就是了。爱卿们快快起身吧。”
两人这才起身,擦擦额头冷汗,重新入座。
寿哥又提起筷子来涮肉,淡淡道:“张永,得留在京中,护驾。”
二人都是头皮一紧,复又起身。
一个躬身道:“是,臣明白。”
另一个道:“臣定加强京师护卫。”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那位,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监控中。”
寿哥不由讥讽一笑,调子拖长,“朕那远房小堂叔呐。”
论辈分,宁王是和宪庙是一辈儿的,是寿哥的叔祖,他的儿子都是寿哥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