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田氏也是在娘家被灌了一耳朵好话,她本就是单纯之人,回家就往徐氏这边说了。她的想法也特别简单,就觉得徐氏这个嫂子在家里一言九鼎,只要她开口二伯沈洲就不会拒绝。
徐氏啼笑皆非,见田氏这样一把年纪仍是如娇憨少女一般,也是没辙,便也只道“这种事儿哪里由得旁人替他做主,还是要看二叔的想法”,打发了她。
不过徐氏过后也找三老爷谈了,委婉希望三老爷将自家与岳家关系处理好。
三老爷自小就是这个嫂子带大的,因身体不好,其实一直也是靠兄嫂养活,不然那些贵重的药物他是根本买不起的,因此他对这个嫂子几乎是当亲娘一样看待的,嫂子说什么他自然会听,且他从心底里也不太喜田家此次作为,觉得有些咄咄相逼。
结果这两天锦衣卫封了青篆,本来天天都往沈家跑的田家人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咄咄相逼是没了,但这般更让人齿冷。
三老爷原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几乎气炸了肺,还是徐氏和沈瑞劝着,才勉强板住脾气,没去迁怒三太太,同她吵架。
听得徐氏劝道:“那到底是锦衣卫,寻常谁人见了不惧怕。也莫苛责了亲家。”
三老爷不由恨恨道:“景泰朝何等凶险,父亲也不曾惧怕过,到底为蒋御史家保下一条血脉。成化朝张侍郎一样下了诏狱,大哥不也不曾惧怕,依旧赠银让张家亲眷得以活命。怎的父亲与大哥就能不惧怕?!这还都不过是朋友!”
徐氏也是一时感慨,又何止这两桩。
当初她及笄之后,父亲徐有贞已经坏事,朝中诸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沈家老太爷信守前诺,依旧让沈沧将她迎娶过门,且沈沧也从不因她父亲如何而有半分慢待于她……
徐氏笑了笑,道:“吾家但求子孙不忘‘朱子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不堕先人之名,勿需求得旁人也如吾家。”
三老爷一时语塞,半晌才瞧了一眼沈瑞,孩子气般道:“我回头定要好好教导瑞哥儿和四哥儿。”
沈瑞笑嘻嘻道:“三叔放心,我与四弟一定不堕沈家清名。”
沈洲本就对田家好感有限,此一番更是添了不满。但说到姻亲,他先前的岳家乔家行径更为不堪,他又哪里好意思提田家的不是。
因此也不多说,只表示,日后不准备去执教了,就在家教教自家子弟,帮着书坊那边收集、整理书稿古籍。
三老爷心里越发觉得幸亏当初没同二哥开口让他继续呆在南城书院,此时也连连道:“我差事也不重,我也帮二哥。”
徐氏见了甚是欣慰。
只是出了主院,三老爷还是忍不住愤愤同沈瑞念叨道:“几代交情,又有姻亲,还不如萍水相逢的福建小子。”
他说的却是戴大宾。
那一日在西苑浣溪沙生了争执,事后福建举子们由同是福建籍的大理评事林富领着往那日所提几位高官府上赔礼。
其实朝中福建籍的官员也不算少,但这群举子口出“狂言”可是得罪了当朝所有的顶级大佬,又有谁肯沾上这事儿!最后也只有一个小小的七品大理评事林富肯帮他们一二。
这林富也是莆田人,弘治十五年的进士,却是弘治十四年与戴大宾同科的举人。莆田大族本就不多,林家与戴家也算得世交,且戴大宾自幼就是有名的神童,林富对这个小同乡、同年是非常喜爱的。
林富与戴大宾表兄林福余并非一族,不过到底也是同姓。他为人又极为刚正,急公好义,因此揽下此事。
高官门第哪里那么好登,又值春闱在即,许多举子都在四处寻门路,内阁几位为了避嫌皆是闭门谢客。
几位尚书倒没闭门不见,无论心里怎样不爽,面上都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见了前来赔礼的福建举子们,只说两句“误会”,勉励两句,也就端茶送客了。
还真就只有沈家,因着也没高官,又有大理寺卿杨镇这层关系在,倒是热情迎客。
众举子这一家家走下来,对官场一些规则也算有了些了解,这越走也是心越沉,俱都晓得了当初孟浪。
待到沈家受到热情招待,一冷一热对比明显,又想着先前那般牵累了沈瑞也牵累了沈家浣溪沙茶楼,倒是愧疚起来。
因着钦佩祝允明、沈三老爷的书法和沈玥的丹青,钦佩原国子监祭酒沈二老爷的学识,又见沈瑞、何泰之等年轻有为又性情随和,众人也是真心同沈家亲近。
会试前大家忙着备考,便也不曾相邀走动。会试一结束,福建举子们是齐齐将所墨文章交到青篆的,且分文不取,又凑份子在京中酒楼设宴,请了沈瑞等人。
而这次,在锦衣卫封了青篆的消息刚刚传开后,戴大宾就同林福余来了沈府。
他们只道还是先前他们口出狂言惹出祸事来,表示愿去锦衣卫回话,绝不牵累沈家,沈家这边若有差遣,他们万死不辞云云。
在沈瑞告诉了他们无事,更是与那日之事无关时,他们仍怕沈瑞是故意宽慰他们,密切关注沈家动静,不时过来一趟探问可有需他们之处。
后来见多了悄悄跑来求撇清关系的举子,沈瑞越发觉得戴大宾的难得,实是可交之人。
听得三老爷这般说,沈瑞心里也生感慨,只是田家到底是三老爷岳家,三老爷说得,他却是不好说田家不是的,因此笑劝道:“田家家大业大,且还有书院,恁多师生,也是牵连甚广,不得不慎重,如母亲所言,三叔也不必苛责亲戚。左不过这次无事,三叔勿要想那许多。三叔素日不是教我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的么,今儿三叔可是着相了。”
三老爷开始听着还叹气连连,听得末了一句,忍不住笑了,敲了敲沈瑞的脑袋,道:“倒觉得你同泰哥儿(何泰之)学得嘴巴油滑了!”方才揭过此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