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消息,往往都是神乎其神、夸大无比,但大秦正在流行疫病,而且这疫病有向北蔓延的态势已是不争的事实,权伯红不禁皱起眉头,站在码头上出神。一时无意间,便阻了人的路,被一名粗壮大汉撞了一下,那人瞪了他一眼,喝道,“兀那小子,什么眼神!”
他说的乃是汉话,权伯红只做一脸茫然,和他对视了一眼,只觉那人有些眼熟,待要定睛看时,那人却早上小船,摆渡到自家大船上去了。权伯红拧起眉头,踱回族人身边,便有人问道,“怎么,刚才那大汉,是秦人么?”
整个朝鲜的走私生意,基本都被权家垄断,商船来来去去,底细多数都是权族熟知的。权伯红道,“是秦人,态度还很凶恶,不大像是来做生意的。”
码头上有帮闲的听了,便乍着胆子道,“十多天前就到了,说是要去日本,但那边流行瘟疫,根本没法停靠,才转回来的。现在咱们朝鲜几个港口,也就是南浦港附近没有瘟疫的消息了。咱们也都觉得不像是做生意的——更像是兵呢!听说,是要到海对面去的。”
权瑞玺和权伯红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搁下话头上前道,“来了多少人啊?不会是没安好心的海盗吧。”
“那倒是不会的。”那人连连摆手道,“十多天来都在船上住,不肯上岸,说是怕染了瘟疫。船上还有洋人,据说,据说是什么引路的,也就是来了这么一船几十个人。”
众人这才安下心来,自去买粮不说,当晚权瑞玺还抱怨道,“自从出了个新大陆,这几年来,港口是越来越不清静了!”
权伯红呵呵一笑,没有搭腔,出门欲去洗漱时,在怀里一摸,居然摸出一封信来。
他捏着这封信怔了半日,才想到白日里那大汉的随意一撞,原本宁静已久的心忽地砰砰跳了起来,觑得左右无人,便捏开信细细看了。看完后随手揉成一团,扔在水里就让其化成了一团糊。
次日众人照常安排运粮的事,自然也有商号作为掩护,一切都是驾轻就熟,买了粮又换路运回龙楼谷,来来回回换了不少交通工具,走了也有三四天这才平安到家。权伯红如常交卸了差事,举步回家时,林氏正盘腿坐在炕上和几个妇女看纸牌,见男人回来,大家也都散了,林氏出来道,“这一路走得还顺吧?”
权伯红只简单嗯了一声,林氏就已经是微微一怔——夫妻多年,默契非凡,一点眉高眼低肯定是看不出来的。她先也不说话,打发权伯红吃了饭,晚上安歇前才低声问,“怎么?”
权伯红压低了声音道,“二弟妹已经派人过来了!”
一句话便把林氏说得色变,“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要一两年?”
“京师局势有变了。”权伯红低沉地说,“好在现在谷里还没收到信,依然算是有机会的。”
林氏不免犯了难,“这一大家子的……信上怎么说?”
“就是因为京师局势有变,仓促间人手和火器都没准备好。”权伯红叹了口气,“该做的铺垫也没有做好,所以只能派个二百人的小队来,说是定于三日后过来……我们还有一两日准备的。”
这几年来,谷内对林氏等人的防备也是渐渐松弛了。有了闲暇,也能去到朝鲜这一面散散闷,买买东西。林氏和权伯红出门都不成问题,唯独就是孩子们是极大的累赘。权伯红原指望林氏能有主意,没想到她也是张口结舌,两人目光相对,权伯红才要说话时,林氏一咬牙,断然道,“就算我们出不去了,也要把孩子们给送出去!”
这话说出来,权伯红倒是放心了些,他点头道,“原本还想通知大伯一家的,现在看来也没这个余地了……后日似乎是安水镇的集日,我等不妨寻找机会,分头行事……”
林氏也开动脑筋,和丈夫一道苦苦思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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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后,安水镇开了集日,谷中有些资深女眷,可以随意外出的,也是有意出去买些针头线脑的,顺便也散散闷:虽说谷里什么都有,但货色毕竟不如自己挑的可心。林氏抱了两个小些的孩子,随口说了几句也就跟着一道去了。权伯红则在家中歇息,到了午后,方才招呼长女,道,“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遂带了孩子,一身青袍,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出了屋子,空着手往外头走,路上遇到了权世赟都只是随口招呼,权世赟还笑道,“这么冷的天,出来散步也该加件大氅。”
权伯红这才回去加了衣,和女儿一道溜达到了山下,守着谷口的兵士道,“哟,带着女儿上哪去呢?”
权伯红略带无奈地道,“这妮子闹着要去镇上,她母亲又没带她去,和我哭了半天了,只好亲自带出去走走,现在过去,到天黑搭车回来也还算来得及。”
谷内的马匹都是被严格控制的,错过了大车,可不就只能走着去了?那族兵看着大囡囡一笑,作势要拧她的脸,大囡囡忙躲到父亲身边。她秉性聪慧,本来也闲不住,听到父亲这样说话自然不会去拆穿了,反而上下跳着道,“去玩喽!去玩喽!”
如此顺风顺水地出了谷口,两人顺着这条大路走了半个来时辰,路边树后忽然就跳出两个人来,大囡囡才要叫,权伯红已沉声道,“不可无礼,这是自己人!”
果然,当日在港口见到的大胡子笑呵呵地望着权伯红,单膝跪地施了一礼,道,“大少怕是不记得我了,小人乃是桂帅身边家将,昔年在京内,曾见过您一面的。”
权伯红愕然片刻,才想起来笑道,“啊,是了,那时你陪着你主子来我们家拜访二弟——一转眼,也是这么多年了!”
此处不宜久留,在二人的襄助下,一行人急行军般直接拐道去了南浦方向,大囡心系林氏和弟妹,不断问,“爹,娘呢?弟弟们呢?”
因小巫山生幺儿时难产去世,这几年林氏是真正在带孩子,一家人彼此感情甚笃。大囡也是真正挂念嫡母,权伯红道,“你娘和弟弟自有人去接的。”
那大胡子也笑着说,“别害怕,车过的时候,俺们已经看到了你娘身上挂的玉佩,亦是派人缀上去了。”
大囡方才不再说话,权伯红摆弄了一下腰间玉佩,也不由微微一笑——自从年前蕙娘再来过一次以后,此次外出,他都佩戴着这枚青玉佩饰。
一路无惊无险地到了南浦,在船上等候了半日,果然林氏和两个儿子都到了,几个小的还不明所以,不断地问林氏,“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林氏一把抱住儿女们,泪珠滚滚而下,哽咽道,“咱们就要回家了!”
权伯红在一边看着,也是感慨不已,此时大胡子请他出去议事,因和他商议道,“事出极为突然,唯恐人多了走漏消息,此次老爷也就派了身边五百亲兵来办这事,余下人都在船上,今晚就可到了。事不宜迟,我看还是速战速决地好,只不知道五百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