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闭上眼,似乎是从肺腑里叹出了一口长气,他的肩膀甚至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叹完了这口气,他才慢慢睁开眼,问道,“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话里居然已没有任何情绪的痕迹,二皇子之死对他的影响,仿佛也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
“我不知道。”权仲白如实说,“二皇子的敌人并不少。”
“确实,”皇帝点头道,“只要是个皇家的男丁,谁的敌人都不会少的。更何况,他还占了个居长的名分。”
他唇边现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那你觉得,这件事能查出个结果吗?”
权仲白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我是想不出,有谁那么迫切地要把他搞掉。”
“新党……”皇帝说。
“旧党现在的境况,新党只有乐见其成的,犯不着多此一举吧。”权仲白说。“你本来也许想压一压旧党,这事一出来,还压什么?再压下去旧党都要散了。”
“这么说,更像是孙家?”皇帝若有所思。
权仲白想了一下,“难说吧,孙家搞出这么一摊子事又能如何,孙立泉人还没回来呢,你要扶旧党,也未必一定要扶孙家,扶王阁老不好吗?这有点损人不利己的意思了。孙家现在的命运不在宫里,其实还在海外。”
他见事如此明白,倒令皇帝一笑,“这些话,全是你自己想的?”
“我对朝政只能算是有个模糊印象。”权仲白坦然道,“如今的局势,还是听阿蕙的分析,不过见解当然还是我自己的。”
“女公子看事是明白的。”皇帝点头说,“我也一样,想不出有谁在如今的局面下要把他给搞掉。贤妃的小五,年纪还小着呢,小四、小六都还是娃娃,小七小八就更不必说了。就是背后的人家要使力,现在也不到时候……”
再加上这莫测神秘的下毒手法,要不是权仲白很肯定鸾台会在这件事上都很无辜,他几乎要疑到鸾台会身上去了。两人相对默然良久,皇帝才慢慢地道,“暗潮涌动啊……”
他嘿了一声,又有几分自嘲,“不都是盯着这个位置吗?内忧外患的,真有这么好?就是朕愿意让位,他们能坐得稳吗?”
现在三边战事都是如火如荼,皇帝的确也是劳心劳力,权仲白说,“你应该好好休息,现在小二没了,小三心性也不成熟,你要倒下了,朝政该交给谁?到时,岂不是全乱套了?”
皇帝点头不语,过了一会,又说,“明日你去看看贤妃再走吧。朕没去那儿,不过听宫人说,已经是伤心得开始说胡话了。直说自己对不起孩子,没让他享过多少福。”
想到那个小小年纪,就晓得装病诓自己过去的小皇子,权仲白心中亦有几分不忍,他点头道,“成,明日必——”
正说着,宫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喧闹,权仲白精神一振,也顾不得再搭理皇帝了,忙疾步推门而入,果然,服侍的中人过来道,“回神医话,口蘑那组有人吐了。”
权仲白微微一怔,心头忽地就是一动,便吩咐道,“去把口蘑组剩下的菌菇全都封存起来,再派人南下广州,给我找几个广东的老农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要求肯定不会有人来问理由的,权仲白也懒于解释,忙走进去张罗着给那一组人都催吐灌绿豆汤解毒。——因知道是试毒,肯定没人傻得大嚼菌片,都只是喝了几口汤,也没敢多喝,饶是如此,这一组人还是相继呕吐起来。到得第二日稍微好转,从第三日起又陷入高烧昏迷,这种毒菇毒性之烈,可见一斑。
如此过了数日,三四个人里,总算有三人脱险,还有一人虽然还在晕迷,但情况也比较乐观。权仲白这才脱出身去给牛妃扶脉——才一进牛妃居住的储秀宫,他就吓了一跳。牛妃居然正正地站在台阶前等他,而不是在屋内候着。并且,从她的眼神来看,牛妃的精神情况,也不是很乐观。
337、美梦
自从权仲白入宫;已有将近十天没了消息。二皇子的死讯虽然早已传开;丧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但朝中人,哪怕只和最核心的圈子沾了一点关系的都知道,二皇子的死只是开始而已。在底层官员和百姓们对二皇子的不幸命运议论纷纷的时候;旧党的动向、定国公府的命运以及三皇子的现状;都成了众人最为关心的话题。权世赟甚至亲自从权族赶往京城来探听消息,蕙娘对此,也有几分欢迎,在这种时候,她和权世赟的利益,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当然没人会相信二皇子是不幸急病身亡,蕙娘摇头道,“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反正仲白是还没从宫里出来。香雾部的那些内线,也和我们断了音信。”
这种时候,宫廷的防备肯定是最为森严的。为了内线自身的安全,短期内断开联系当然也好,反正崔子秀现在无法进宫,本身消息也不好传递。权世赟对此没有什么意见,“这也无妨,反正仲白也不会瞒着你的。咱们的消息才算是第一手——这几天,各党反应如何?”
“旧党肯定比较惊慌了。”蕙娘淡淡地道,“因为仲白的关系,也都是各显神通地过来走动。我索性对外是一个不见,只说我是躲到冲粹园去了。”
这么做,虽然看似对旧党有点没情分,但好歹是把权府给摘出来,维护住了权仲白不偏不倚的立场,权世赟微微点头,也没再过问细节——摆明了,蕙娘肯定会私下安抚一些和她关系密切的老亲眷,他转了话题。“就不知新党现在是什么心情了。究竟是又惊又喜呢,还是又惊又惧。”
“杨阁老那边,也的确是访客盈门。”蕙娘道,“杨阁老吓得直接称病了,内阁里的事,都推给次辅去管。不过,这件事应该也还疑不到他头上。反正现在大家的眼都盯着燕云卫和连公公,就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了。”
事实上,现在除去二皇子,朝局和宫中局面顿时都平添了许多变化。杨阁老已经是权势滔天的强势首辅了,好说从前二皇子还在三皇子跟前能挡一挡,现在二皇子一去,三皇子成为事实上的长子。杨阁老在朝,稍一号召——甚至还用不着他号召,拥立长子名正言顺,皇上该如何回话?四皇子、五皇子这些弟弟,和三皇子的年纪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三皇子现在,距离太子位已经是相当的近,近得能让皇帝感觉心惊了。
若要除去杨阁老,则朝中又是一番动荡,权家未必能在其中稳坐钓鱼台:他们也是杨家的儿女亲家。可若三皇子顺利上位成太子,六皇子的机会又在哪里?鸾台会掌握的毒药,毒害蕙娘的那种,发作太快,根本过不得试药那一关。神仙难救又能被尝出来,他们要杀三皇子可没那么简单。说不得只好看他一路坐大下去了。
在二、三不能并去的情况下,去二留三对鸾台会来说一点都不有利。所以蕙娘并不怀疑这是鸾台会的手笔。权世赟的表现,也洗刷了自己的嫌疑。他站起身,在密室中心事重重地踱了几步,低声道,“现在连谁下手都不知道,我们该如何应对就更没方向了。静观其变,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此时也别无他法,等仲白从宫里出来再说了吧。”
的确,现在真凶是谁已经无关紧要了,最关键的是最后这个屎盆子会扣在谁的脑袋上,皇上的想法几乎完全无法预测。蕙娘点头道,“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听说你让宜春号出面宴请了海外使节?”权世赟果然又问,蕙娘只好略作解释,权世赟听了,也是眉头紧锁,他出人意料地道,“这些人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蕙娘还没分析局势呢,权世赟就来了这么一句,她抬起眉毛望着权世赟,权世赟犹豫了一下,道,“也该让你知道,罗春背后,有英国人的影子。他们透过清辉部和我们联系上了,非但想买军火,还开出天价,想问我们买天威炮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