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没事的!那就开始吧!”
三言两语就说定了,主人开始接受催眠术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心里暗自欢喜,蹲在屋角观瞧治疗效果。医生先从主人的眼睛开始催眠。具体方法是:将两眼的上眼皮从上往下摩挲。尽管主人已经闭着眼睛了,医生依然朝着一个方向摩挲眼皮。过了一会儿,医生向主人问道:
“这样摩挲眼皮,感觉眼皮渐渐发沉了吧?”
主人回答说:“的确发沉了。”
医生继续用同样方法摩挲主人眼皮说:
“会越来越沉的,不要紧吧?”
主人也许真的睡着了,没有说话。同样的摩擦法又进行了三四分钟。最后,甘木医生说:“好了,眼睛睁不开了!”
好可怜!主人的眼睛终于看不见了。
“已经睁不开了?”主人问。
“嗯,睁不开了。”医生说。
主人默然地闭着眼睛躺着,我还以为主人的眼睛瞎了呢。可是过了一会儿,医生说:
“若能睁开眼睛,你就睁一下试试。反正是睁不开的!”
“是吗?”主人的话音还没落,他的眼睛已经像平常一样睁开了。笑着说:“催眠不成功啊!”
甘木医生也同样笑着说:“是的,不成功。”
催眠术终于以失败告终,甘木医生也走了。
接着又来一位。主人府上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客人,对于不好与人交往的主人家来说,简直难以置信。然而,其实来了客人,而且是一位稀客。我一字不落地记述这位稀客的事,不单纯因为他是稀客。如上所述,我是在继续写上面讲过的大事件之后的余波。而这位稀客却是描述事件的余波不可遗漏的素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说明他是个长脸,留着两撇山羊胡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就够了吧。与迷亭这位美学家相区别,我准备称他为哲学家。若问为什么称他为哲学家?因为此人不像迷亭那样自吹自擂的,光是看他和主人谈话时的风度,就觉得他像个哲学家。此人好像也是主人的老同学,二人说话的样子十分随便。
“噢,说到迷亭嘛,他就像漂在池面上的喂金鱼的麸子轻飘飘的。前些天他和一个朋友,路过素昧平生的华族家门前时,他说要进门去讨碗茶喝,硬把那位朋友给拽了进去,真是的,哪有他这么满不在乎的。”
“后来如何?”
“后来如何,我没有问过。——嗨,他就是这么个天生的古怪人吧!同时也是个没有思想的无所事事的喂金鱼的麸子。是铃木吗?——他来过了?新鲜!他虽不明事理,人情世故却很有一套,是个戴金壳表的人物。但是,太肤浅、不踏实,不会有发展。他常说要圆滑些,圆滑些。可是,他压根儿就不懂什么圆滑。如果迷亭是喂金鱼的麸子,铃木便是用草绳捆着的魔芋粉,滑滑溜溜的,晃悠个不停。”
主人听了这绝妙的比喻,好像特别赞同似的,近来难得一见的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你是什么呢?”
“我嘛?像我这样的……不过是个野山药蛋罢了,长得老长还埋在土里。”
“你好像一直这样优哉游哉的,真羡慕你啊!”
“哪里!我只不过尽量像平常人一样生活而已,没什么可羡慕的。唯一难得的是,我不会去羡慕别人,就这一点还不错。”
“收入近来宽裕了吧?”
“哪里,还是老样子,凑凑合合的吧。不过,没有饿肚子,倒也过得下去。没有瞎说噢!”
“我心里不痛快,老是着急上火,看什么都不顺眼。”
“不顺眼也好嘛!有怨气就发出来,心情多少会好一些的。人是各种各样的,所以希望别人都变成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的。虽说不和别人同样拿筷子就吃不成饭,但是,自己的面包,还是自己随便切着吃最好。在技术高超的西服铺子定做的衣服,一穿上就会合身;但是,在差劲裁缝铺做的话,不将就着穿一段时间是不行的。不过,社会可以说是件非常奇妙的衣裳,穿上一段时间,那衣服就自动地适应人们的身材了。假如是高明的父母,把我们生得能够适应于当下的社会,那就是幸福的。然而,如果生得不合格,那么,除了与世人格格不入,离群索居,或是忍耐到适应于社会的时候为止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到什么时候也融不进社会的,叫人心不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