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了不起啊,竟然能够一口吞下去。”主人钦佩万分地说。
“真让人开眼哪!”女主人也高度评价迷亭这一精彩绝伦的吞面表演。
迷亭却一言不发,放下筷子,拍了两三下胸脯,说:“嫂夫人,一屉荞面差不多应该三口半或是四口吃完的。倘若吃很多口,就不好吃了。”说罢,用手绢擦了擦嘴,暂且顺顺气。
这时,寒月君来了。不知怎么回事,大热的天,他却戴着棉帽,两只脚上脏兮兮的。
“啊,美男子大驾光临!无奈我正在用餐,就不起身啦。”迷亭在众人环座之中,毫不难为情地横扫了另一笼荞面条。这回他尽管没有像刚才那样令人瞠目地吞食,也没有使用了手绢遮掩中途歇口气的尴尬,把两笼养面轻松地吃掉,还算不错。
“寒月君,博士论文已经脱稿了吧?”主人问罢,迷亭紧跟其后起哄说:
“金田小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还是早日呈交吧!”
寒月照例露出叫人不舒服的坏笑说:“这是我的错。我也想早些交稿,叫她安心,课题毕竟是课题,需要投入很多精力进行研究的。”他把原本不是发自肺腑的话,说得就像肺腑之言似的。
“可也是呀,课题毕竟是课题嘛,不可能以‘鼻子’的意志为转移呀。尽管那个大鼻子,倒也完全具有仰其鼻息的价值哟!”迷亭和寒月之流是同样的腔调。还是主人比较认真,问道:
“你的论文题目是什么?”
“是《紫外线对于青蛙眼球的电动作用的影响》。”
“奇妙至极!不愧是寒月先生。青蛙的眼球,太标新立异了!怎么样?苦沙弥兄!不如在论文脱稿以前,先把这个课题报告给金田公馆吧?”主人并不理睬迷亭的调侃,问寒月道:
“你做这个研究,一定很辛苦吧?”
“是的,这是个非常复杂的研究。第一个难题就是,青蛙眼球上的晶体构造并不那么简单。因此,必须进行种种实验。我想,为此首先要做一个玻璃球,然后才能进行研究。”
“玻璃球好办,到玻璃店去一趟,就可以买到的嘛!”主人说。
“不行的,不行的!”寒月挺起胸膛说,“原本圆或直线,都是些几何学上的术语,因此完全符合几何学定义的理想的圆或直线,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
“既然不存在,不做岂不是更好?”迷亭插嘴。
“所以我想先试制一个可以应付试验的玻璃球,前些天已经开始了。”
“做出来了吗?”主人不以为然地问。
“怎么做得出来呢?”寒月说完,又意识到这么说与前面的话矛盾,便说,“相当困难。一点一点地磨了半天之后,发觉这半边的半径长了些,就稍稍磨去一点儿,结果,麻烦了,另一半的直径又长了。然后费了好大劲,好容易磨去了一层之后,整个球却变成椭圆形的了。想方设法将椭圆矫正过来后,发现直径又不对了。开始磨的时候,那个玻璃球足有苹果那么大,可是越磨越小,最后只剩下草莓那么小了。但是我仍然坚持不懈地磨下去,磨到了黄豆粒那么小。即使像黄豆粒那么小了,还是没有磨成纯粹的圆。我就这般满腔热情地磨着……从今年正月到现在,已经磨坏了大大小小六个玻璃球了。”寒月喋喋不休地说着,判断不出说的是真是假。
“你在哪里磨了那么多呀?”主人问。
“还是在学校的实验室里。从清早开始磨,吃午饭时休息一会儿,然后一直磨到天黑。可是不轻松噢。”
“如此说来,你近来总说忙啊忙啊的,连星期日也到学校去,就是为了磨玻璃球吧?”主人问道。
“反正眼下,我是从早到晚,整天都在磨玻璃球。”
“这不正应了那句磨球博士‘混进来了’的台词吗。不过,如果鼻子夫人听说你那么玩命,凭她再怎么傲慢,也会领情的吧?前些天我有点事去图书馆。临走时,刚要迈出大门,偶然遇见了老梅君。看他毕业后还跑图书馆,我甚觉不可思议,便感慨地说:‘真用功啊!’他却不解地说:‘哪里,我可不是来看书的。刚才从门前路过,突然想小解,所以进来借用厕所方便一下。’说完哈哈大笑。不过,真是应该把这老梅君和你,作为不可多得的两个相互对照的例子,收进《新撰蒙求》[6]这本书里噢。”迷亭照例冗长地饶舌了一番。
主人一本正经地问:“你这样日日都在磨球,自然可以。不过,到底想几时磨成功呀?”
“按目前情况,估计要十年工夫吧!”看样子,寒月比主人更沉得住气。
“十年太长了吧?再快些磨成才好哇!”
“十年还是快的呢。弄不好,要二十年呢。”
“这还了得!那不是很不难当上博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