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时,会有不少人排在人行道上等余升允堂开门。部分是因心神难安于是选择踏夜而来、等待最早门诊的患者,部分是住在附近上了年纪的居民,习惯晨练前,讨一杯免费供应的养生茶喝。
今日天寒地冻,天光未亮。老祖宗亲笔书写的榆木牌匾下,只站着三两人。
余君药还是先开门,请人进到大厅坐下暖身。
余升允堂既是药馆,也是医堂。从文化传承上讲,还是重点保护单位。
门诊主要集中在一、二层楼,整个医馆在四年前翻新过,原先的四方天井覆上木嵌的八宝玻璃顶,形成了如今的大厅,今早上面覆了一层松软的玉絮,从里头瞧天色便不真切了。
大厅正中央陈列余老祖丹青画像,两侧是“黄润紫团功殊高妙,玉兰金井品重杏林”的对联,所有陈设与建筑结构均为木质,雕刻了诸如“五福捧寿”“竹报平安”的吉祥纹样。
余君药请人在这里小坐。
一共摆了八张供人小憩的红木宽椅,左右侧用画屏隔断两旁开放的中药房,除此之外一楼的房间均用来针灸推拿。二层四方皆为诊室,其中坐北朝南一方,推门而入后,又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候诊厅,往内再有两个独立的诊室。此外,正对诊室一侧,还有一个用吕洞宾三戏白牡丹风屏隔出的简单空间,正对着一扇仿古的木窗。
余君药先上楼进了靠西侧那间诊室,脱下围巾和黑色的呢大衣,尔后换上挂在木架上的白大褂,随手将长发挽起。
两间独立诊室,靠东光线更好的一间属于余君药祖父,靠西次之那间属于余君药父亲,而仅仅用屏风隔断的那张办公桌,原先属于她。
如今祖父余仲弦年事已高,仅在每月初、十五开两天门诊,父亲余枢启移到了光线更好的那间诊室。
余君药自己凭借去年用针灸唤醒一名脑外伤意识障碍患者后声名鹊起,立住了余氏中医第九代传人的招牌,有了独立诊室的资格,如今在原先余枢启那间坐诊。
——余升允堂发展沿革至今,除了余氏中医之外,还云集各地大量中医名家坐堂开诊。但老祖宗立了规矩,这片坐北朝南的独立诊区,只有姓余的嫡系传人有资格在这里坐诊。
余升允堂起始于清朝嘉庆年间。余君药的老祖宗余升允师从宫中御医,已小有所成。后受白莲教起义牵连,一路逃离南下,途出不忘悬壶济世,待在江南平反并定居后,名声大噪,加之他对诊断用药有独到见解,自成一派,后创立了声名赫赫的余升允堂。
余氏中医为壮大传统发展,广收天下门生倾囊相授,然而最得余老祖宗真传者,似乎还是本姓的嫡系弟子一脉。
换好衣服,余君药下楼热今天第一壶养生茶,给在等待的五人依次倒了一杯。
养生茶是余君药爷爷余仲弦在五汁饮[1]基础上进行增减改良后的特殊配方,适用广泛,秋冬仅用于非特殊人群的日常保健是再好不过。
养生茶每日在医馆内不限量地免费供应,茶包也进行售卖,价格不低,顾客仍络绎不绝。
余君药并不健谈,倒完茶便径自去药房清点整理药材,一直到绝大部分药师与医生都开始上班,才回到自己的诊室。
余氏中医通全科,尤为善治消化病,临近年关酒局应酬增多,前来寻求调养方剂的患者不少。
上午余君药几乎是一刻不得清闲,保温杯里常年备的桂圆红枣茶空了也无暇添水,到下午医馆便陡然空了下来。
原因有三。第一,前来寻医问药者为求心安,大多选在上午挂号;第二,她的父亲余枢启下午要去a大附属医院,绝大多数患者挂余氏中医追随他而来,自然也跟着改去a大附院,其他医生那里人流变化不甚明显,余君药这里却一目了然;第三,雪越下越大了,柏油路上的雪化了一半,又重新结成冰,市民对出行的意志难免淡了下来。
余君药从窗外望去,高楼琼宇层层叠叠,映照着钢筋森林里淡漠的雪色。让余升允堂即使坐落在钟山景区内,也见不到“层空累怪石、古木生其膚”[2]之景,但大约是地理上离得近了,心理上也能些许感受到置身山间的开阔抒怀。
四点左右,她料想不会再有患者,便又重新拿了《伤寒论》来读。
余升允堂位于城南科技新区和钟山老河古街的交界地带,还在古街入口处,就不再允许机动车驶入。
沈清泽下车,先让司机离开。
他撑了把黑色的长柄伞,裹紧自己的羽绒服后慢慢跟着导航寻找余升允堂的大门。
原本这样的天气沈清泽最不爱出门,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就又多多少少有些心潮澎湃了。
几个星期前家中聚餐,一位叔伯称自己罹患多年的老胃病被中医调养得大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开三瓶私藏好酒,只恨不能普天同庆。
这位叔伯他是有些了解的,去各大医院做过不少检查,结果无非都是并不严重的慢性溃疡,可每每发作,滋味又是彻夜难眠,生不如死。
沈清泽虽然年轻,胃病的症状却与叔伯大同小异,他暗暗意识到自己若是一再耽搁治疗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延误接下来的喝酒作乐,不妨也借亲戚的光,彻底去了这病根。
叔伯说为诊治他的是余升允堂的余枢启大夫,沈清泽便又打听了一番,了解到这位余先生一号难求,而且甭管是怎样的达官显贵都休想循情——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亲自神脸识别登录浙里办提前一周抢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