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镜卿垂下眼,看清了从自己怀里露出一张扬起来的小脸,一点珠唇,粉腮上笑涡浅浅,圈住他腰身的十根指儿,春葱儿似的纤白,旁人都敬着他,畏着他,也只有这个小人不拘束,敢这样亲昵他,周镜卿唇角夹起淡淡的笑意,握住她的肩膀,往上掂了掂,变轻巧了。
清绵笑吟吟道:那是我长高了。又想起什么来,左顾右盼,咦了声,大哥哥呢?
锦煊有事,半日功夫才到。周镜卿口吻清淡,吩咐下人几句,安置马车上的箱笼,随后抬脚进了大门,脱去肩上一件披风,丫环接过退到身后,心腹为他撑起伞,清绵却要挤到身边来,殷勤地为他撑伞,她身量不小,却比起他这个爹爹来,小巧许多,伞面压得低低的,袖口飘出来一股清淡的胭脂粉,尽数扑到身旁长辈的鼻端,清绵浑然不觉,一听兄长还有半日才到,失落了小半会儿,又忍不住问,爹爹这趟回来,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见周镜卿伸手而来,清绵心跳如鼓,摊开手心,以为要见到惊喜,谁知,周镜卿却在她手心里敲了一敲,淡声道:先问过你功课再说。
一听要抽问功课了,清绵脸色都变了,一路上不敢再缠着周镜卿,乖乖跟着到了书房。
下人得知家主归家,早早清扫了书房,摆上上等的沉香,在小鼎里幽幽燃烧,一屋子清静的气息,案头墨已磨好,摆开宣纸,旁边还贴心地搁着一根长藤条。
看得清绵眼皮一跳。
窗扉大开,透进来斜斜的细雨丝,周镜卿甫一进来,掩唇轻咳。
早有眼尖的下人悄悄关上窗扉。
旁人一概退了出去,静心在檐下等候。
要说最不安的那个,要还是蕊倌,生怕屋里响起小姐的哭声,这会儿大公子在何处,没人知道,救兵不来,小姐可要遭殃了。
好在等了许久,也未见屋里有大的动静,竖起耳朵听,也似乎听不出一丝声响来,倒显得十分静谧。
书房正山雨欲来。
周镜卿悠闲地落了座,见清绵还赖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他略一皱眉头,朝她招招手,声音倒是十分温和,绵儿,过来。
清绵小步子移到他身畔,倒是自觉,爹爹尽管抽绵儿。
周镜卿听得这话,眉心微动,稍稍抬了下眼,盯住了她,低低笑了一声,背一段《郑伯克段于鄢》。
清绵最讨厌背春秋,绕来绕去怎么也背不好,周镜卿临出门前,还叫她好好温习,清绵哪里放在心上,这半年来,她听老夫子的课,东一耳朵进,西一耳朵出,现在要遭报应了,蕊倌不在身边,大哥哥也不在,叫天天不应。
清绵不敢看周镜卿,只得硬着头皮,垂下眼儿,瓮着声疙瘩地背。
突然啪嗒一声,周镜卿随意拂了拂袖子,手边的长藤条竟拂落了下来,正好砸在清绵脚边,声响虽轻,也不啻惊雷,清绵想起以往自己背不出书来,爹爹对她的惩戒,吓得不敢出声了,身子也僵住了,瓮声叫道:爹爹。
她心虚,声儿也小,夹杂了沉香的气息,变得娇柔细细,仿佛是巧软的莺声,这些声儿尽数落入周镜卿耳中,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叫了她一声,绵儿,捡起来。
清绵乖乖捡起地上的藤条,双手捧到周镜卿面前。
周镜卿看了一眼,没有去拿,沉吟着,说说,这半年里做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