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妈妈她……”
“是娟儿说了什么吗?”
“她生下我,只是为了我能回来接手这间武馆,替她完成她不能尽的责任。”就连讲这一句话,都还会令厉拓的心像是被刀划过般地疼痛。
他妈妈不但没有虐待他,甚至尽力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所以才会因为操劳过度而病死在陋巷。可是她也从来不曾爱过他,她总是无时无刻提醒他,他的存在只是因为她需要他去帮她完成应尽的义务,替她偿还为人子女不能尽孝的债。
这或许听来残忍了些,尤其是对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孩子来说。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又有谁能爱一个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呢?更何况,他的存在在母亲的眼中,只是她识人不清的证据。
“娟儿怎么能这样对你说?”
厉老爷子不相信他听到了什么!怎么有做母亲的会让她的孩子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某一种目的而存在呢?
“她说得也没错,我的存在如果没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多余,我本来就是一个因错误而生的结果。”
“这就是你在娟儿死去的时候,突然离开武馆的原因?”
厉拓看了厉老爷子一眼。他憔悴的神情让他不忍不理他。
“到武馆是妈妈的希望,她知道,您一定会看出我是块练武之材,而我是为了她的期望而待在武馆;或许是年少的叛逆,我心中渐渐有一种不满,我想反抗自己存在的目的,所以,我在妈妈去世的时候离开了。”他证实了厉老爷子的猜测。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只因为我去找你?”
厉老爷子又急急地问。好不容易厉拓愿意和他像这样把话摊开来说,这可能是他惟一可以明白他的想法的机会。
厉拓摇摇头:“我想我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人是不能逃离自己既定的命运,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想通这一点,而您的来到,只是加速我作出这个结论罢了。”
“难怪你会宁愿自己一个人住这儿了,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像是一座牢笼。”厉老爷子像是打了败仗似的垂下一向挺立的双肩,岁月的痕迹似乎在刹那问浮现在他的脸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倔强,你母亲不会离家出走;如果不是我的愚昧,娟儿也不会宁愿死在外面而不回来;如果不是我那愚蠢的自尊,能早一点把娟儿接回来,你也不会有这样的童年……”
厉老爷子讲到后来,似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将头埋入那布满斑点且枯槁的大手中,仿佛全世界的重量在顷刻间全压在他的身上。
这能怪他吗?他已经活了将近一个世纪。或许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是一个成功的象征,黑白两道莫不敬他个三分,可是真实的他,却是一个害死自己女儿,也让自己惟一的孙子变得封闭的人。这样的他,还有什么可引以为傲的?
“爷爷……”厉拓不知道他的话会引起厉老爷子那么大的反应。
他一直以为厉老爷子对他的观感也该和他的母亲一样,而厉老爷子一向不甚和善的表现,也让他更确定自己的想法。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的表现却好像他是真的在乎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能帮他接手这间武馆?
“看到我的脸,会令你憎恶吧!我就是让你必须有那样童年的罪魁祸首,你会恨我也是应该的。”
“不是的,我以为您受不了看到我……”厉拓辩解着他为何独自住在冷松阁。
他是害爷爷失去女儿的那个男人的儿子,他以为爷爷一定会跟他妈妈一样受不了看到他,而且他已经过了那种期盼别人接受他的年纪,所以,当初他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没想到他这样的做法会伤了爷爷。
抑或像繁星所说的,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也想借这样的做法来惩罚他爷爷?
可是就算他现在听到了爷爷的忏悔又如何?他是个私生子的事实依然不会变,他只是逼得一个他尊敬——这一点,就算他怎么也不能否认——的老人必须压下自尊承认他犯的错。这就是他所要的结果吗?
“别安慰我了,我是该看清楚了。”有些伤害不是说平复就能平复的。
“不是这样的!”这并不是厉拓所要的。
“那你为什么情愿一个人住在冷松阁?这不是你抗议的方式吗?”
“爷爷,我只是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难道您不会看到我时,就想到那个害您失去女儿的人吗?如果我这样的做法真的伤了您,我跟您道歉。”
“该道歉的人是我。”厉老爷子感动地伸出手拍了拍厉拓的肩。厉拓并没有回应他,不过,他也没有避开。虽然这结果并不是很令人满意,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祖孙俩的关系已经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这样谈话,我就知道那个丫头一定能够改变你。”
“是吗?”厉拓发现事实似乎真是如此。
他一向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并不是他傲,也不是他冷,他只是不想和人有太多的关联。
如今,他竟然开始解释,开始诉说他内心的感觉,是什么改变了他?为什么他长久以来建立的心防失去了作用?是谁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
除了那个像阵风般把他的世界搞得翻天覆地的女人之外,还有谁呢?
“去找她吧!”
“她又不是我真的女朋友。”心思紊乱的厉拓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他当初和繁星立约的原因,他只是吼出他的心痛。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你真的女朋友,但是我一直以为你们可以弄假成真。你怎么会让她走?”
“她不要我!”
“不要你?不可能的!我这双老眼可还没昏花到看不出她对你有没有感情。你有问她原因吗?”
厉老爷子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他只知道繁星在他的大寿时突然失踪,三天后回来就突然搬回她自己的家,留下厉拓整天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