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雾里还有一位同行者,隆庆皇子眉头微微皱起,在他的计算中,除了那名僧人之外,今日应该没有谁能够坚持到山顶,那些平庸之辈甚至连雾道都无法踏上。既然那名僧人因为身份关系不方便进雾,那么究竟是谁居然能够跟上自己的步伐?
树下二师兄淡然说道:“选择权在你手上,你可以先行登山。”
隆庆皇子沉吟片刻后,复恭谨一礼,然后盘膝坐了下来,以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夜雾山道间,宁缺看着箕坐在灰墙下,浑身湿漉胸口微微起伏的卓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神里的死亡气息,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能把你一刀砍了,但何必砍呢?一世人两兄弟,你死都死了,何必再来拦我的路,我上去了才好把你剩下的那些破事儿都办了。”
卓尔靠着灰墙,望着他惨淡的一笑,胸口起伏的愈发剧烈,唇间发出嗬嗬的声音。
“假的,这些都是假的,我需要靠什么来证明这些是假的呢?”
宁缺低着头站在山道上,站在夜雾中,站在临四十七巷的春雨里。
忽然他抬起头来,说道:。桑桑何在?”
桑桑站在他旁边,仰着微黑的小脸看着他,问道:“少爷,有什么事?”
宁缺目视前方,说道:。桑桑,把家里的所有银子都拿出来,我们给小黑子寻块好墓地,再给他弄副楠木棺材,美死他。”
桑桑说道:“好的……但是少爷,黑子少爷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再美死。”
宁缺说道:“反正他都再活了一次,何妨再死一次?”
说完这句话,他走向那面灰墙,举刀向天然后呼啸落下,斩落卓尔首级,斩断那面被雨水打湿的灰墙,斩断了所有幻境,露出那条直通向山顶的陡峭山道。
然后他望向身边,发现已经没有了桑桑的身影。
“我说过这一切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宁缺看着眼前那条真实的山道,对着夜雾尽头说道,仿佛是要解释给他们听一般:“我想像中的回忆中的桑桑是个完美的小侍女,但真实的桑桑却绝对不是那个模样,你们能激发我自己的大脑来营造一个乱真的环境,却不知道我自己的大脑里存着的并不都是真实。”
雾里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虽然我不知道你刚才想了些什么,但你怎么判断那是假杂桑?”
“因为真的桑桑虽然善良好心,但她绝对不会舍得为一个死人花光家里所有银子,卓尔不行,她自己不行,甚至我都不行。
宁缺笑了笑,然后抬起袖子擦掉唇角淌下来的血液,向山上走去。
银晖笼罩的山顶,东一棵树,西一棵树,都是耐寒的针叶林,并不是陈皮皮最喜欢的枣树。
隆庆皇子坐在草地里调息培念,紧紧闭着眼睛。
远处那棵青树后方响起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师兄,谢了。”
青树前盘膝坐着的二师兄,目光恬静神情方正肃穆,淡然说道:“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后门,偶尔还是可以开开的,再说隆庆本来就比宁缺先行一步,让他等上一段时间也算公平。”
正如书院那句名言:规矩就是看谁的拳头硬,那么既然是书院二层楼的考试,所谓公平,其实也只是某些人自己的看法。
隆庆皇子比宁缺先上山一段时间,然而他在山顶却等了一段长的多的时间。
夜空里的星星逐渐移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道下方的浓雾一阵流动。
隆庆皇子睁开眼睛望去。
夜雾散处,衣衫褴褛的宁缺顺着山道缓慢走了出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恶狗逐下山不知多数次的乞丐,模样看上去极为狼狈。
隆庆皇子看着他的脸,想起了他是谁,缓缓站起身来,袖中右手微微攥紧。
宁缺从怀里取出手绢包着的糕点,一边往嘴里塞着补充体力……边向山顶走来,还不忘向那边青树下的人口齿不清致意:“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
然后他看见了隆庆皇子,惊喜说道:“太好了,原来你还在这里。”
宁缺把糕点递到他身前,问道:“要不要来一块?”
隆庆皇子看着手绢里那些被压的奇形怪状的稀烂糕点,沉默不知该如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