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皇子看着这些不动声色,表情非常平静,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冷漠更不是冷血,而是要保持自己道心足够清明以通天路所必须具有的品质。
夜雾中,隆庆皇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山顶,脸上泛起嘲讽笑容,傲然说道:“除了昊天,世间无一物能令我敬畏恐惧,无一事能令我心生怜悯,既然如此,这条山道又如何拦得住我?”
隆庆皇子在山道上慢慢行走,慢慢重复着自己的人生,他去了天谕院,因为疼爱自己的神官在神殿势力内斗中失势,他也成为了被打压的对象,在最开始的那半年中备受歧视。
只是重新经历那些当年令他难抑愤怒的画面,如今的他已经能够做到绝对平静。被人嘲讽被人奚落,他不动声色,只是在天谕院大比之时,用死亡与失败将这种羞辱冷静地赐还给对方。
他入了裁决司,开始追杀那些叛教异端。
带着荆刺的鞭打,抽打在少女光滑细腻的后背上,撕开一道道惨不忍睹的血口,他站在牢外平静看着,不动声色。
一名天谕院的同学,因为私下对掌教口出不敬之辞,被判以叛教大罪,罚关于黑暗水牢之中永久幽禁,他亲手将曾经感情亲厚的对方推入水中,然后听着那些不绝于耳的惨叫凄喊告罪和怒骂声,平静向牢外的阳光里走去,脸上不动声色。
一名垂垂老矣的魔宗余孽,在隐居山村六十年之后终于被神殿裁决司抓住,隆庆皇子亲自把他绑上木台,细心地让铁链避开老人苍老躯上被刑讯后的伤口,然后点燃了木台下的柴。
熊熊火焰的那头,哦决司的下属把一名婴儿从年轻的母亲怀里夺走,然后用道棍把那名年轻乱棍捅死,最后把婴儿摔成地面的一滩肉泥,他静静看着这幕画面,不动声色。
修道修的是世外道,他站在世外看世间之事,世间之事又如何能乱他之心?他供奉的是昊天,惩罚的是世人的罪孽,坚定认为自己所杀之人都是罪有应得之辈,哪里会有怜悯?
夜已深,书院前坪观看二层楼开启仪式的很多人已经离去。虽然像大唐亲王殿下,公主李渔以及神官莫离这样的大人物,还在沉默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然而此时还留在山道上的只剩下两个人,与很多国家已经没有丝毫关系,那些使臣何必再苦苦等待?
书院诸生自然都没有离开,他们沉默看着山上,脸上表情非常复杂。钟大俊看着被金无彩搀扶着的谢承运,看着他脸上的惘然失落神情,叹息一声,说道:“承运,我们回吧,没什么好看的,难道宁缺那家伙还真能胜过隆庆皇子不成?”
金无彩担忧看着谢承运一眼,她知道这个男子外表虽然温和,骨子里却是怎样的清高自负,今日登山半途而废,与隆庆皇子一比泯然众人矣,只怕精神受了极大的打击。她更担心的是,在发现宁缺都比自己强很多之后,这个男子会不会就此颓然。谢承运摇了摇头,看着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楚的书院后山,说道:“我想看看结果。”
忽然间有人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悄呼。
夜空里的浮云不知何时尽数散去,而山腰间的云雾也在那一刻散去了片刻,星光照耀在那条弯蜒陡峭的山道上,竟是将那些石阶都照的清清楚楚。
只过了极短暂的一段时间,山间的云雾再次汇集,将那条山道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再也无法看到里而的模样。
但这片刻时间,已经足够很多人看到了漫长山道石阶上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人已经走到了山道极高处,快要接近山顶,看身形应该是隆庆皇子,而后面应该是宁缺的那个身影,却还在山道的中段艰难爬行,距离山顶还非常遥远。
出于某种很奇怪的心理,书院诸生里很多人发出一声释怀的叹息,有人喃喃说道:“还好,宁缺始终还是不如隆庆皇子。”
常证明冷冷看了那人一眼,说道:。我现在才开始怀疑和你们这些人一起读书,而没有继续在羽林军里当差,是不是一个错误。不错,我们以前认为宁缺没用,认为他的品德有问题,但这不代表为了事后能淡化自己的羞辱,我们就应该盼望他失败。”
他脸色如铁说道:“不要忘记宁缺他是唐人,他是我们书院的一分子,隆庆皇子是燕人,是西陵的一分子,我现在觉得自己很羞愧,而你们不知道羞愧,则让我感到羞辱。”
星光照亮山道的画面,自然逃不过莫离神官和书院教习们的眼睛。
自从宁缺开始登山之后,知晓他不能修行的人们便没有停止过议论与嘲讽,当他在山道上超过一个又一个青年修行者之后,这些议论嘲讽便变得小了很多,而当他最终成功进入山雾,成为如今山道上还在与隆庆皇子竞争的唯一一人后,场间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从白天登山登到晚上,看那小子的速度,只怕再爬半个月也不见得能爬到山顶,现在皇子已经快要登顶,为何不直接宣布他入二层楼算了?难道还要我们这些人继续陪下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原先因为信心十足而骄傲平静的莫离神官,忽然觉得道心有些不宁,情绪有些烦躁,不耐烦地拍了拍椅背,站了起来沉声说道。
李渔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嘲讽说道:“如果等不急,你可让隆庆皇子直接飞到山顶去,只要他先上了山顶,哪里还用管宁缺?可如果隆庆皇子没有登上山顶,那无论宁缺是爬还是跳,无论他还要登多久,我想神官你都最好不要说太多没意义的意见。”
莫离神官大怒,却无处发作去,只好重重坐回椅中。
星光下的草甸,桑桑拿着大黑伞蹲在道旁,百无聊赖轻轻转动着伞柄。
就在这时,那名叫悟道年轻僧人从书院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道旁蹲着的桑桑,忽然眼睛一亮,身体顿时变成了一座石像,再也难以迈动一步,就这般静静地望着,直至目光望到痴迷,望到惘然。
过了很久很久。
他看着桑桑微黑的小脸,看着她额头飘荡的有些发黄的细细发丝,双手合什,用最温柔的语气……最诚恳的态度,赞美道:“这位姑娘,你生的真的很美。”
桑桑拄着大黑伞站起身来,疑惑地四周看了看,半天后才确认这和尚是在赞美自己,不由眉头微挑……柳叶眼微眯,盯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不要骂人。
悟道微微一笑,合什一礼说道:“我有慧眼,能识石中玉,姑娘误会了。”
桑桑听着石中玉三个字,微微一羞,然后认真提醒道:“就算在你眼中我生的好看,但以后也不要这样称赞人了,因为这句话现在在长安城里是用来骂人的。”
“这是为何?”悟道惊异问道。
桑桑有些不喜他灼热的目光……转过身去看着书院里,不再理他。
悟道转至她的面前,温柔问道:“姑娘,你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