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离江南那么远,若是直接送尸体回去安葬,必定在路上腐化得不成样子,所以最后萧叡还是决定命人先将怀袖火葬,收敛骨灰,送回江南怀袖的老家安葬。
可是怀袖老家全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们女儿一个后人,却也不好正大光明地扫墓拜见,也不可能写入秦家族谱,相当于秦家一脉就此死绝了。
萧叡亲自去看火化,他都不敢走近,怕自己多看一眼都承受不住。
他给怀袖追封皇后之后,还有皇后大婚的婚袍一并放进了棺材里,凤冠霞帔,该皇后有的,一应放了进去。皇后婚礼礼袍不比怀袖自己做的那件大红嫁衣,不但是布料珍贵,上面的金针银线刺绣都需要二十个顶级的绣工足足做三年,方可做成一件,凤冠上的每一颗珍珠都是八分浑圆的南珠,那么多宝贝,都跟着怀袖的尸身一起,偷偷烧了。
烧了整整一日才烧完,捡了一罐子的骨灰。
他抱着宁宁去看怀袖火化,宁宁倒是没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叡问这个小傻子:“你知不知道你娘没了啊?”
宁宁什么都听不懂,但是听懂了“娘”这个字,咧嘴笑,露出两颗刚开始冒尖尖的白色小米牙,朝他傻笑,拍拍小手:“娘,娘。”
她一笑起来,跟怀袖更像了。
萧叡如咽下一把碎瓷片,扎得五脏六腑都疼,他哽咽地说:“还笑呢,你娘回不来了。你娘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
只剩下他们父女俩了。
因火化是私下偷偷做的,没几个人知道,名义上怀袖的棺材已经送进了皇陵的皇后冢中,等他身过之后,将帝后合葬。
萧叡只请了皇叔过来做法事。
又亲眼见一队人带着怀袖的骨灰启程去江南。
末了他去找皇叔喝闷酒。
顺王道:“就算你明日不上朝,你还得照顾宁宁,你喝什么酒?”
萧叡痛苦地说:“一盅,就最后一盅。”
萧叡现在把怀袖以前那个小徒弟雪翠提了上来,负责照顾宁宁,他不知道旁人,但这个女孩子对怀袖的忠心日月可鉴,必会是个忠婢,所幸宁宁谁带都乖,比起男子,她能喜欢女子,找个漂亮的姐姐抱她她最开心了。比跟爹爹在一起还要乖些。
但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萧叡都亲手带女儿,不愿假他人手。一是他现在杯弓蛇影,他知他太过宠爱这个女儿,未免会让人瞧不惯,在这宫中大多数时候皇帝的宠爱就是最大的过错;二来宫中子女多因不怎么和父皇亲近,导致感情淡薄,他与他父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不想到时候变得跟宁宁也那么分生,他更希望自己是宁宁的爹爹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父王。
萧叡只埋头喝酒,也不管酒好酒坏,喝得烂醉,一言不发。
许多与怀袖之间的事,他无人可说,也不能说,只能闷在心里,不停地反刍。
真的憋到了极点,又喝得醉极了,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们相识了二十年,在一起十年,她为我做了好多好多,我总觉得是应该的。”
“我对不起她。”
“她多狠啊,总是骗我,临到死了,还要骗我说她一点也不爱我。我觉得她是骗我,若她不爱我,怎么又会伤心到服毒自尽,可若她爱我,又怎么会忍心抛下我就走了。”
顺王当左耳进右耳出,他觉得自己这两年和皇家实在走得太近了,也该再远一点才好。他平生不沾半点男欢女爱,全然没有触动,只觉得果然很麻烦,幸好他是个老道士,他打光棍打到老,多快活?
只不冷不热地劝道:“少喝点吧,你明日还得回去当皇帝。一个皇帝,不应该喝得烂醉如泥。”
萧叡醉醺醺,意识不清,他看看自己的手边,没发现宁宁,被吓了一跳,问:“宁宁呢?宁宁呢?”
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要去找不见了的女儿,像是被吓坏了,但是他醉得摇摇晃晃,连直线都走不了。
顺王说:“宁宁睡了,你满身酒臭,还是别去抱她了。”
萧叡便又坐回来,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
顺王问:“接下去呢?你接下去打算怎样?这个皇后追封了,但是继后呢?兰小姐被你发嫁了,可没有兰小姐也会有陈小姐邓小姐吧?国不可一日无后,而且你还没有儿子,怀袖没了,你必须找别的女人生。”
萧叡沉默不语,夜色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裹上了一件漆黑的袍子,过了良久,他才说:“如果我说我想为怀袖守两年,是不是听上去很可笑?”
顺王被噎了一下,也只有他是萧叡的亲皇叔,所以敢和皇帝这样说话:“是很荒唐,皇上。”
他其实无法理解萧叡的所作所为,既如此,在怀袖生前,他为什么不做呢?现在怀袖死了,一口气补回来,有什么用?
顺王委婉地说:“还是以大局为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