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像极了妈妈,醒着的时候总扑闪着好奇又干净的光亮。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能感觉到他毫不设防的亲近与渴望,怎么也忍不住跟他说说话的冲动似的。
可那小王八蛋除了咿咿呀呀,什么也说不清。每到这时候,许博都担心得要命,盯着那被口水润得湿漉漉的小嘴巴,生怕他喊一声“许叔叔”扎了自个儿的心。
许博起身坐好,伸手把淘淘拎了出来,一手托头,一手兜住屁股,抱在怀里。
或许是罗教授的魔术有了效果,淘淘除了迷恋妈妈的奶头儿,更愿意让许博抱着。
“可能小子淘气,喜欢过山车似的惊险刺激吧?”许博也曾这样告诉自己。不过祁婧不止一次告诉他,淘淘喜欢听他的声音,能辨别出他的气味儿。
许博将信将疑,却对小东西的敏感上了心。
每当这个会叫会动的小家伙在自己身上玩儿累了,安然睡去的时候,许博总是老半天不敢活动,生怕不小心把他惊醒。
有时候,坐在小床边看着这小东西熟睡,会不自觉的想起小时候,爸爸教他打羽毛球,游泳,骑自行车,父子俩骑车去古北口爬长城……
很多事,许博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想起。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淘淘长大了的样子,或者说有点儿不敢想。心总是慌慌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教他的,更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学。
那种感觉并不会让人心里多舒服,但,许博可以肯定,跟曾经的愤怒和羞辱再无关系。
的确,他曾经紧张的担心着,会不会一看到孩子就会想起他是个野种,想起姓陈的那张尖酸刻薄的可恶嘴脸。
没想到才过去叁个多月,那份折磨了他很久的执念就被每日的亲子时光给磨没了。
现在偶尔萦绕在许博心头的,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彷徨。类似于小时候在街上捡了个钱包,里面有好多钱,没交给警察叔叔,成天担心失主找上门儿来。
吃过早饭,许博才去冲了个澡。一边享受热乎乎的水流喷淋,一边庆幸没有在饭前洗——也不知是馄饨太烫了,还是天气转暖了,吃个早饭,出的汗比跑步还多。
无比安静的餐桌上,只有祁婧装作若无其事的只言片语冒出来。李曼桢神色还算正常,话是一个字也没有,勉强吃了大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许博不禁羡慕过去那些娶了叁妻四妾的老爷们,神经得多粗,能HOLD得住一桌子的风云际会,暗流涌动。
从浴室出来,发现祁婧还在梳妆台前坐着,刷睫毛膏的动作像是在做眼科手术。
在许博看来,她脸上干干净净清爽宜人,基本没什么变化,连涂没涂唇膏都看不出来。
平时化妆,最多用不了一刻钟,今儿听说莫黎要来,饭前饭后忙活一早上了,简直是如临大敌啊!
许博暗自好笑,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你这也看不出来化没化妆啊,光看你绣了,花儿呢?”
“屁也不懂,”为了稳住那张脸,许太太的轻斥仿佛从牙缝里呲出来的,“化妆的化不是画画的画好吗?看不出来才是最高境界。”
“是吗,那你这大周末的,又没有约会,是化给谁看呢?这人肯定品味不俗,连这种幻化于无形的妆都看得出来。”
祁婧放下小刷子,对着镜子把脑袋转左转右全方位检视一遍,又眨了眨眼睛才站起身来,撩了一眼门口的男人,笑得意味深长,嘴巴依然没句客气的。
“管着么?快别跟我这儿贫了哈,带淘淘去客厅透透气儿,我换身儿衣服。”说着拉开了衣柜的门。
许博撇撇嘴没动窝儿,“你换呗,正好我也长长见识,看看在家怎么才能穿出天朝皇室的感觉来。”
祁婧咬唇忍笑,眼神儿跟锥子似的扎在男人鼻梁骨上,忽然转身几步过去把淘淘抱了出来,往许博怀里一塞。
“快别闹了,等会儿人来了,听话啊!”边说边把爷俩推了出去。
“哎哎,看看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许博抱着淘淘不服不忿,房门已经关上了。“咦,个臭小子,你怎么变香了,许太太给你喷香水儿啦?哈哈……看把你美的!”
淘淘也不知听懂了哪句,咧着没牙的红嘴巴跟着乐,忽然眉头一皱,“秃噜”一下打了个喷嚏,鼻涕连着哈喇子喷许博一脸。
许博把孩子放沙发上,拿垫子倚好,刚想去抽纸巾,一方雪白的棉帕子递了过来。
“孩子肉皮儿嫩,用这个擦。”
许博接过帕子,看了李曼桢一眼。阿桢姐收拾着茶几,目光兼顾着淘淘,似乎没功夫跟他对视,接着问:
“客人来了,要不要留下吃午饭?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许博根本没想到这个,连忙说:“还是阿桢姐想的周到,今儿这位还没来过咱们家呢。也不用太麻烦,你就挑拿手的家乡菜做几个就成,做啥我都爱吃!”
特意在后边加了句讨喜的废话,许博扬起脸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一早上,两人也没说几句话,许博隐约留意到,李曼桢没叫过“许先生”,也没称呼“许博”,似乎哪个称呼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