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颔首,不由唏嘘:“我也是这样想,只觉实在太牵强。想不到为了争宠,竟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舍弃。”
行露轻叹一息,劝慰道:“小主还是早些歇息吧,皇上这些日子来的多……”
“皇上有来过?”我系紧腋下的茶白短襦。春季天气回暖,夜里也不用穿了棉袍睡觉。我抖了抖裤脚上的灰尘,坐在床边,将右脚鞋脱下,想问她皇帝什么时候来的。只听见守夜的小安子慌张地宣了声“皇上驾到”。
我惊他这时还来,跂着平底白缎子鞋一路小跑跪在门下:“皇上圣安!”
“起来吧。”他脚步轻健,已在六方桌旁坐下。行露赶紧奔出去杂间烧水煮茶,皇帝对立在门外的梁九功挥挥手。屋子里一下便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垂首立在梁柱下,恭敬道:“不知皇上深夜御驾,未及梳妆,还请皇上恕罪。”
“朕刚批完一摞折子,出来透透气。”言语中已平复的语气多多少少令我有些感概。“要歇着了?”
我越低了头,目光落在脚尖上;脚上已不见了鞋,空留一只袜套。
“别冻着。”他踢过那只鞋,鞋滑过来刚好敲到右脚背,翻了个底朝天。我脸上一燥,忙用右脚去掀。
只是越心急越出错,这双缎子鞋又做得软,我怎么挤都挤不进,早已满头密汗。忽地一阵香气袭来,我正惊讶于这似曾相识的龙涎香,手肘已被人握住。
我大骇,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龙纹袖筒。
“你怎地还是这般冒冒失失的。”
①衡州:今湖南衡阳,称应天府(国都)。
②武英殿:位于外朝熙和门以西,已在后宫地理范围之外,故只有礼制规定的嫔级以上妃可出乾清门拜祭。
作者有话要说:
☆、砒霜
他若无其事地将袖筒里的竹青色纱绢塞回去,可我分明瞧见绢角的那朵白瓣雏菊簇新依旧。
后背涔涔地冒着冷汗,心里早已狂风呼啸、尸横遍野。
他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脚步停在床边的高低架上。芍药经冬历春,又发了枝叶。
“这是什么?”
“是粉芍。”我趁他背过身去提起脚穿好鞋,故作镇定地答道:“冬天里怕冻伤,都移回房里了。”
他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婆娑一片嫩叶,低首轻笑:“朕以为你只喜欢白菊。”
心中一悸,眼神凝在鞋尖:“种之可观赏,采之可入药。素雅清淡,两用皆宜。”
“朕倒记得一句‘人淡如菊’。”他行至妆台前,随意倚在台上,信手翻了几页,向我瞧来:“是有这么一句吧。”
我微微颔首:“皇上说的是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中的《典雅》一章: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你倒像看了些书,可怎么朕瞧你倒总是冒冒失失的。”他索性在妆台前坐下,深邃地眸子含笑逡巡我一个来回后,方说道:“你且谈谈。”
“臣妾愚笨,怕有辱圣听。” 我推辞再三,他越发兴起,瞧样子不说他就赖在凳子上不走了。无奈之下,应付道:“臣妾有时看些《女诫》、《内训》之类的会累,所以也读些唐诗宋词之类的。”
“不对,朕瞧你看的书就不止这些。”他打断话,摆手笑道:“现下屋子里就剩朕同你二人,你不说,是要朕提醒你?”
“偶、偶尔会听听戏……”我“扑通”一声跪下:“臣妾再也不在后宫中唱那等淫词艳曲了!”
“你怎地胆小起来了!”不知他是讽刺还是暗恼:“朕还看过话本,难道朕也传播了淫词艳曲?朕是上次听你唱过一处《惊梦》认为词曲甚美,虽不及名伶,但也有你的韵味,想听你再唱一次。朕在此,你怕甚地?”
我直以为那夜里他只听过两曲越调,竟不曾想到他默默无闻在廊下听了半刻。不过绕了一圈,只为听我这个门外汉唱一曲,多少有些汗颜——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