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登基以来,朝中诸臣皆上疏要充实后宫,广延子嗣,她生怕锦儿吃味,但凡下了朝必同食同寝,半步也不曾离开他。李晏所余后宫诸人早被清理,无子嗣者也被送进卧佛寺理佛,偌大皇城,除了宫人黄门侍卫,竟是只有锦贵君一位主子,且这位主子目前正得宠,宫中谁人敢不逢迎拍马?若论起锦贵君目前情势,当真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可惜他本人从来淡然,每日里除了延请了老师前来教他学诗作画,旁的事一概不理。这宫中内务,竟是从前楚王殿下的大伴当元慈接手打理。
锦帝像今日这般时辰出宫,却是从未有之的,便是连那淡然的锦贵君亦忍不住问了句:“天也快黑了,陛下这会子出宫去,可是有要事?”
锦帝两条黛眉微蹙,道:“还不是为了小瑜的婚事!”她这话说的却是实情。只不过锦贵君目前还不知道,楚王李瑜立心要嫁的那人是谁。
却见锦儿淡然一笑,道:“任是谁,不过陛下一道旨意赐了婚,还不是天大的恩宠。哪里就需要陛下这黑天半夜的摸黑往臣子家中去?”
李岚陪笑上前,将他搂定在怀中,只觉怀中那人身形一僵,不由心下一黯,强笑道:“我自得了锦儿相伴左右,总疑这是天降的福气。说起来我也只得小瑜一个弟弟,自然也盼着他中意的那人能真心待他,非是为着权势名利,所以提亲之事,还是郑重为好。”
她特意弃了“朕”字而用“我”,显见着便如寻常夫妻一般,锦儿如何不知?心下虽感念她这一片赤诚,但心思一时里却还不能尽数从那人身上收回,不由幽幽叹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得美事一桩。既是这样,你便早点出宫早点回来吧!”
李岚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道:“嗯。锦儿在家等我!”见得他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不由笑意满面,在一众侍卫簇拥之下离宫而去。
英府座落在朱雀大街之上的一处巷子里,内中住着两位本朝良将,门口自是有兵丁把守。李岚下了御辇之时,但见中门大开,英田率了一大家子人前来接驾,呼啦啦跪倒了一院子,她目光略略在诸人面上一扫,但见英府众人皆是面色沉郁,竟是毫无欢颜,再细细一察,独独少了英洛与夏友,不由奇道:“英尚书,为何征西将军竟不肯前来接驾?莫非是嫌朕今日不该来?”
英田也自纳闷,锦帝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眼见着太阳下山,往臣子家中跑?这事却也怨不得英田纳闷,英洛自昨日出宫之时就打定了主意,反正自己家中虽四位夫婿,房事也算得上正常,但目前看来,成亲这几年竟都全无动静,或许自己本就不孕也不一定。至于李岚提到的,娶了李瑜生位皇储出来纯属这位女帝大梦未醒,约略有些糊涂罢了。她今日特特的约了李岚来家商议婚事,为的就是自己毒发之时让她身临其境一番,帝心从来难测,让她见识过了依萝的可怕,大概就不会再生出这种歪主意,硬逼着自己娶那小萝卜头了吧?
周峥见得锦帝责难,叩首道:“陛下恕罪!为臣妻主今日确实不便出来接驾,陛下今日若定要见她,还请恕了为臣妻主惊驾之罪!”
李岚奇道:“难不成她今日发了癔症?”
本是句玩笑话,哪知道忠勇候周峥苦笑回禀:“陛下见笑!若是癔症倒好了!”癔症哪有这般痛楚难熬?
李岚见此,心中纳罕不已,道:“爱卿头前带路,朕恕她无罪便是!”
英府众人呼啦啦起身,英田当先,英乔与周峥在后,引着李岚往鸣凤轩而去。
曙光一线
锦帝李岚自小生长在宫廷,酷刑也算得见识过一二,然而这一日立在鸣凤轩英洛的床头,仍是忍不住被震动…曾经是桀骜豪爽的女子,上马提枪,谈笑间胡虏胆裂,而今残喘在这方寸之地,首足被缚,痛苦挣扎的躯体总教她怀疑,某一刻会耐不得人间痛楚,破体而去。
不,这痛楚也不似人间,竟是炼狱方能有的噬骨钻心之痛……
英府众人除了周峥陪同她进来,余者皆在屋外相候。屋内残灯如豆,除了夏友之外,竟无旁的人。便是那从前性格古怪的夏军医,此刻亦是双目赤红,爱莫能助,唯有一遍遍在她耳边喃喃:“洛洛,我在这里……洛洛,我在这里……”声声呼唤……
李岚沉默,只觉得这房间真正昏暗,令人窒息。二月初的天气寒气未减,床上苦苦挣扎的那人与床头守候的那人皆是汗如水流,不能停止。素来令敌人胆寒的平狄将军悄悄转过头去,不肯多看两眼……
她缓缓迈步而出,门外英府众人个个神魂不属静静相候,廊下璃璃灯光惨然,她抬眼细看,只觉相别不过近一年,礼部尚书英田已是双鬓飞白,容色虽清隽却已然苍老,再不复记忆之中那儒雅美髯的中年男子之风姿他也不过就是位慈父罢了。
她幽幽一叹,道:“朕今日前来,本是有事相商,莫非英将军不曾告知过爱卿朕来所为何事?”
英田显是心神仍系在屋内糼女身上,正留神细听屋内动静,闻言怔得一怔,方答道:“小女昨日回来,不曾跟老臣提起过陛下有事相商!不若陛下前去书房?”
“劳烦爱卿头前带路!”
“不敢!陛下请!”
但见得英田再回头望一眼女儿卧房,满含担忧之色暗叹一声,方才引得锦帝向着中堂而去。身后英乔周峥皆静静随侍,双双侧目,不明白女帝今日凤驾降临,却是为着哪般?
几人漫步而行,心内各有盘算,直等几人落座,李岚方道:“朕今日前来,是为着朕那不成器的弟弟楚王而来!”
英田父子与周峥完全想不到原是为着这个缘故,不由立起身来便要跪下去,只听得李岚道:“众卿先别忙着下跪,且坐下听朕一言!”
英氏父子与周峥皆以为她这是算回头帐,虽依言坐了下来,但颗颗心皆在腔子里提了老高,只等李岚道:“朕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楚王殿下向英将军提亲的………”眼见着英氏父子与周峥皆面面相窥,深感意外,她忽又觉得难以启齿,然则事已至此,也就顾不得这许多,索性据实以告:“小瑜自从英府回宫,便卧床不起,起先朕以为他是身上有伤,不过小儿脾性,容他休息几日便好了,哪知道自他卧床之后便再没起来过,饮食倦怠,日渐消瘦,太医诊治了十几回,总说肝气郁结于心,前两日他陷入昏迷之时朕听得他口中不断叫着英洛这名字,起先朕以为这孩子总是打架打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