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彻心内不知是喜是忧,蹙眉挥挥手让那内线暗人出去了。
彼时宫内的周峥心恨难耐,他面前一遍遍浮起李晏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周将军啊,温太医既然已死,而你那小妻主,复又别娶,倘若你再回去,可真是不识眼色啊!”
“别娶?”他大惊,这消息无论如何算不上好消息。
“是啊,黄昏时分,你那亲亲的老岳丈当众宣布,倾尽两府之财帛,聘易家家主易柏为你家小妻主的第四郎夫婿,恭喜将军,你可是又添了一位手足兄弟呐!”
周峥只觉一颗心向着无底深渊而去,沉了又沉,却落不到实处,他要使劲抓住了坐椅的扶手,方能找到依托之所,还要绽出一抹笑容来,毫不客气的抢白李晏几句。
李晏自出生至今,何时被自己心仪的男子冷嘲热讽过?且她本来就是焦燥之辈,早就气愤难当,拂袖而去了。一旁侍立的文英只听得“咄”的一声,回头看时,却原来是周峥将黄花梨的坐椅扶手给硬生生掰了下来。
他抢上前去,只见断裂的木头茬子将他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淋,一双凤眸里凝聚着冰寒之色,冷冷道:“好!好!好!”
文英心中痛惜,惊悸不安,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只得忙忙寻得药粉布帛来,替他清理包扎。偷眼窥见他露出一个森森笑意来,冷厉自语:“好!好!反正姓温的已经死绝了,她也不过就是几年的快活日子,既然大家都想往里凑,那就………活着一起活,死了一起死!”
他在这笑意里,手指一抖,打了个哆嗦,却无端觉得有种凄凉悲哀之意。
周峥复不再多言,一夜无眠。
令他爱恨交加的女子,此时正抱着杯热热的茶,与英田在书房相对而坐。父女二人回府之后,与燕婉打了个招呼,便去书房议事。燕婉见得这父女二人联袂而来,不由欣喜异常,欢欢喜喜下厨去准备几样小食。
半杯茶将尽,英洛方苦着脸道:“爹爹,您老今日可是将女儿推进了火坑里了!”
英田眄她一眼,道:“没出息!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我英府的后辈可不兴欠风流债的!”
“爹爹,”英洛面色绯绯,分辩道:“女儿今日被人下了药,方才有了这件事。再说了,易大公子提出的那条件,本来就是想为难你,他也不想嫁过来,何必要勉强?”
英田绽出得意的笑来,捋须叹道“蠢丫头!往常为父盼着你一心一意对待别家男儿,哪知道你这风流债还完一桩又一桩。我也想开了,这易大公子不但品德极佳,且是个会赚钱的主儿,算起理家来,怕是比你府中那几位都要强上百倍。要不然江南道上,缘何有了‘易财神’这名号?现下我拿家中积财换了他进府,这生意却是只赚不赔,一本万利!将来哪怕府中只剩了半文钱,等他进了府,你将家产全部丢给他打理,过个一年半载,不愁生不出钱来?”
英洛闻听此言,惊的将口中茶尽数喷了出来,感佩道:“爹爹打得好盘算!用了这样高价聘得个理财管家进门,女儿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易财神到底是黄口小儿,比不得爹爹老谋深算!”
英田被这马屁拍得格外熨贴,还要正色道:“不论你与这位易大公子有无情缘,但他进了英府的门,你便要善待于他!爹爹是怕你挟旧怨而冷淡错待了他!”
英洛虽漫应了一声,但到底心内对易柏先已存疑,却是在二人婚后埋下了无数风波的种子。
燕婉将小食备妥,放在朱漆盘子里,亲手端了过来。不想刚至书房门口,便听得房内女子轻笑,浅叹:“爹爹如此为女儿婚事操心,鞠躬尽瘁,散尽家财,女儿若是再不能为爹爹想着一二,实在是有失为人子女的孝义!”燕婉正自微笑,突听得英洛话音一顿,道:“姨母照顾我兄妹二人十几年,如亲娘无异。爹爹虽思念娘亲,但眼见着姨母大好年华空自幽待,洛洛不忍!今日大胆提出来,不如爹爹择日将姨母迎进门来,让我与哥哥也有娘亲照管,爹爹以为如何?”。
房内只闻得咄一声,却是英田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屋外燕婉得闻此言,险险将手中朱漆食盘松手,整个人如中雷殛,再不能移动半分。一颗心忽喜忽忧,如鼓涨的风帆,一时之间难以尽述,思绪辽远,恰忆起第一次见得英田,那时候他还是一挺拨英俊少年,与姐姐携手相伴……自己不过是垂髫小儿……一晃眼,这许多的年月过去了……
她悄悄转身,将手中食盘放在门口,急急转身回房,似身后跟着什么恐怖的怪物……她怕再晚一点,会从他的口中听到残酷的答案。
…她宁可,不要听到这答案!
冲冠一怒(二)
宣熙元年的八月十五,一日之间长安城内无故戒严。
英府一大家子人皆在尚书府团圆,连痴病了几个月的英乔与那礼仪不通的苗家四女亦列席在位,其中,独独缺了周峥。
十四日晚,父女二人在书房把盏言欢,灌了无数茶水下去,亦不见燕婉回转。英洛摸着肚子哎哟:“爹爹,可饿死孩儿了,不如我去厨房看看姨母!”
推门出来之时,月上中天,中庭清辉遍洒,门口地上,放着装满食物的朱漆食盘。她不由惊疑,摸摸盘中吃食,早就凉透。
英田见得她身形不动,紧随而至,见得此物,不由怅然一叹。哪知道那丫头调皮一笑,道:“不如,爹爹还是早点将姨母娶进门罢?再晚一点,财物都送至易家,尚书府不名一文,可拿什么做聘礼呢?”
突听得她痛呼出声,却是英田当头敲下,佯怒道:“蠢丫头,要你多嘴!”
“那么爹爹是答应了!女儿这就去替爹爹准备!呀,苦恼,难道要叫姨母娘亲?”语声轻快,一扫之前愁肠,她一路笑往自己闺房而去了,独留英田立与书房门前。
半晌,他端起地下食盘进去,坐于案后。盘内食物早就凉透,他一筷筷下箸,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缓缓绽出一抹微微的笑来。
华彻回府之后,自是将易柏与英洛之间的纠葛讲明。夏友这几日一直泡在药房里,几日夜未眠,这会子得闻此事,怒极生恨,将整个药房都砸了个稀巴烂,咬牙切齿,转头看见桌上还残留着一瓶药丸,盛怒之下居然没有砸烂,实算得上奇事一桩…这却是特制来压制她体内毒素的,尚未服用。
他几次拿起又放下,终是下不去手,忽的想起一物来,在一堆砸烂的药屉里面翻出一大包黄莲来,狞笑道:“既然不能清心寡欲,那就多放点黄莲下下火吧!”
华彻站在瞬间就变成一堆废墟的药房里,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对于易柏即将到来的处境,心有戚戚焉。
第二日晌午,夏友与华彻便被英田着人请回尚书府。苗家四女却是这几日被夏友迫着打下手,困顿不已,唯有勉力支撑。
中秋晚宴,华彻眼见着夏友笑意不改,将手中药丸递了过去,亲昵的摸摸那人乌发,“洛洛,我这些日子钻进药房里,冷落了你,你不会怪我罢?”她不由扯出来一个极为僵硬的笑容,许是心虚,以目询之,华彻却假作专心吃饭,埋头不理。苗家四女个个面色古怪,一迳低下了头,往口中猛塞食物。
眼角处,她接了药丸,在他的悉心服侍下,将那药丸塞进口中,耳边听得他叮嘱:“这药丸可不能用水冲下去,需细细的嚼,慢慢的咽,否则可就白费了我一番‘苦心’了!”
只见她精致的五官皱到了一处,不疑有他,强忍着苦意将那药丸嚼了又嚼,华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