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欲喜极而泣。
从前他说,无论你怎样,我总陪着你!
从前他说,无论你去了哪里,我总在你身边!
从前他说……
那些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原来一转身就忘记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未曾陪着她,所以,应有此戒!
或许对她有不满有酸涩有不甘怨怼痛苦挣扎,然而都抵不过将二人之间那些仅存的美好交给时间去淡漠。
时间是残忍的杀手,会将这一切削割成片,丢在无涯的荒原,任其枯萎腐烂,踪迹难寻。
他深深后悔。
阿然说:“师娘,我抱了师傅!”
阿然亦说:“师傅太过可怜,师娘的爱太滥,分割的太多,却不能给师傅最好最多的,也不能给师傅完整的一份!”
英洛语塞,内心隐有痛意!
再无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批责她,虽然叫她师娘,只不过比她小一两岁的女子,正是青春最好的年纪,一双眸子乌亮烁露,引人顾盼,且直言不讳,连她自己细想起来,也觉得纵然感情是一盘蛋糕,家中这几位夫婿,亦不能分出一个公正严明来!
她亦深深羞愧。
阿然见她动容,知道打蛇正打在了七寸上,遂再接再厉:“既然师娘不能对师傅全心全意,我希望自己能够陪伴在师傅身边一辈子,我们苗人从来重信诺,决不会食言!若师傅愿意,我愿意带着他回苗寨,或者游历名山大川,一起习医论道,相伴终生,不离不弃!”
英洛冷笑:“阿然,你在汉家几年,这汉文是越说越顺溜了!”胸口像憋着一团火,她想起久不曾傍身的陌刀,不知道同面前这女子对打,有几分胜算?
她说抱过他?
抱过之后呢?
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岂料阿然并不曾为她这般冷脸而怯,反道回她一个明媚笑颜,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转,便道:“师娘有所不知,我们苗家并没有你们汉家那么多的规矩,只要喜欢的儿郎,便是师傅又何妨,他只不过比我大了三四岁,配成了夫妻真正合适!”
英洛只觉认识几年,今日的阿然始称得上本来面目,年轻骄纵,不退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自己一味退让,岂不让她有机可乘?她既想透了此节,成竹在胸,自然运筹帷幄,道:“阿然,你既知道我与你师傅成了亲,拜了天地,除非死的那一天,否则我们这辈子都是不能分开的!就算你抱了他,我相信他定不曾转回头来抱着你,对你亲怜蜜爱,否则今日此地也就不是你一人孤军奋战,而是你们二人携手而来求我成全了!”
那亮如曜石的眸子忽然就盈满了伤心失落,无限凄凉意,她道:“师娘,你如何知道师傅不曾回抱我,对我轻怜蜜爱?我虽不能自比师娘美貌,亦算有几分姿色,青春正好!”
英洛一字一顿,淡淡道:“无他!只因我信他,便无须疑他!”……此话甫一出口,连自己也怔得一怔,仿佛这就是事实一般。
其实真的就是这样子英洛如是想。内心那些不安酸涩忽然都消失不见。
阿然那奇黑奇亮的眸子顿时泪雾弥漫,眼见有倾落之势,她深深吸气,缓缓跪了下来,道:“阿然恳求师娘,对师傅好一些!师娘从来未曾去过师傅就诊的铺子吧?从来不知师傅在不曾回府的日子就寝的时辰吧?也从来不知道他饿了可曾添饭,冷了可曾加衣吧?这几年来,这些事情都是阿然与三位妹妹操持,若师娘真的疼师傅,还请师娘在阿然不在的日子里好好疼惜师傅,别再让他累得病了也是独自憔悴……阿然拜别师娘!”
爽朗洒脱的女子起身离去,身上银铃脆响,恍若离歌……她在花厅独坐了许久,久到身后有暖暖气息,有人怯怯抚上了她的肩,低声道:“洛洛……”
她紧紧抓着肩上那双手,依稀有药香绕鼻,那人轻颤道:“洛洛……”
从前的一切又回来了,鲜活甘美如初!
旧意谁教改(二)
这一日英洛在家静极思动,眼见已近月初,家中诸人再不允她操劳,每日只是休生养息,周峥一大早便上朝去了,夏友早忙得不见了影子,易柏亦忙得脚不沾地,她思及那日阿然的话,也觉颇有几分道理,不由招手叫来星萝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家的药铺子在哪里?”
星萝笑道:“只是不知道将军说的是哪一个?四爷能干,二爷医术又高,这药铺都已经开了三家了,西市东市与南大街各一个分号,将军可真是个享福的命,只管坐着糊涂花钱就成!”
恰冬萝从外面走来,作势欲打:“你个死丫头!将军也是你编排的?将军还不撕了这丫头的嘴?!”
英洛摇头笑道:“我可不是坐着糊涂花钱么?家里现放着有用的人才不去用,我何必瞎搅和?再说了,我若去搅和,他们又该唠叨我了!”
冬萝向来体察人意,道:“那是几位爷体贴心疼你,怕你累着!将军一向身体不好,连政事都免了,如何还能做这些劳神的事情?今日如何问起这些事情来?”
“我就是闲坐着无聊,想出门去走走,正好也是从未去过药铺,便想着去看看!”
她话音方落,便听星萝打趣道:“前儿我还听着外面丫头胡说,说什么将军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可见是胡吣。阿然姑娘走的那一夜,将军与二爷缠绵了一夜,”她抿嘴笑了一回,方才道:“这才几天呐?就想着去药铺看二爷了?!”
她这句“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自然是为华彻鸣不平,可惜英洛从前到如今殊少小儿女心肠,自然不能明了这话的含意。
冬萝却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丫头一时里犯了浑,为着自己的那点忠心护主的痴念难保不惹得眼前这位主子介怀,忙道:“外面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你去做呢,快去快去吧!我服侍将军去街上逛逛,今日也让我捡一回巧宗儿,躲一回清闲吧!”说罢就手将这丫头推了出去,一时里捡些欢喜话来逗英洛,不外是哪位姑爷容貌难得,哪位姑爷才干又高,性情儿更是没得挑,将她现下三位夫婿夸了又夸,又挑了英洛喜欢的衣衫换了,梳了头发,将镜中人儿又夸赞了一番,忽听得英洛叹息,冬萝不免慌了,道:“将军……将军可是嫌我唠叨了?”
却听英洛道:“冬萝,先时星萝说起来我倒没有留意,可这会子你为了替她描补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我再是个榆木疙瘩,也不可能不开窍了!你二人是彻延领进府中的,想来与他大有渊源,我虽不知道他手中掌握着一些什么人,想来是不会弱的了!大约星萝那句话,也是责备我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吧?这却是她误解了我,我并不曾做到那般全无心肝。虽而今我娶了这四位夫郎,但个个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