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英洛还能与他默契一回!
至晚间周峥与英田办完公事回家,见英洛可怜巴巴搬张凳子坐在门口,见了他翁婿两个,简直欣喜若狂,亲亲热热上前挽着英田胳膊:“爹爹你怎么才回来啊?峥哥哥也回来的好晚啊!”
晚间吃饭之时,英洛坐在英田一侧,甜甜道:“爹爹上朝辛苦了,多吃点!”
英田爱怜一笑,假意责备于她:“你这丫头今日口甜心苦,不知又想生出什么事端来?趁早说来,别让爹爹这顿饭吃的不安生!”
英洛横一眼雅然用膳的易柏:“爹爹,今日女儿没有上朝,都是大公子,他竟然说以后我都不用上朝去了?!这一大家子人,女儿不去上朝挣银子,难道等着饿死?”
“洛洛急着上朝,爹爹原还以为是忧国忧民。原来不过是打着糊弄国库银子的念头啊?”英田捻须笑谑。
难得周峥也接了句:“糊弄国库银子这种事,我来就行,你还是在家歇着吧!”
英洛急道:“我娶了你们,当然是我去挣钱养家糊口了!”
“挣钱的事情,我来!”易柏将口中老鸭汤咽下,明知她不领情仍然接口,换来英田赞许的一眼。
华彻见状,略往后缩了缩。
但听门外一把爽朗笑声:“感情洛洛是想着立妻纲啊?我们家这种东西不立也罢!”却是夏友正推门而入,见了满桌菜品,胃口大开,立时招呼丫环添碗加筷。
英洛郁卒不堪,还想着垂死挣扎一番,憋出一句:“爹爹,我不上朝去参政,日子怎么打发?”
“这还不容易?峥儿若是得空,你就跟峥儿去切磋拳脚。若是衡儿有空,你便去跟衡儿打打下手,家中但凡帐务往来,我虽交了给柏儿去管,你也该上上心。若衡儿峥儿不得空,柏儿既比你大,你便听他调配,乖乖在家呆着!最主要的是………”英田得意一笑:“你成亲也已经三四年,一点动静都无,爹爹我还指望着你含饴弄孙呢!”
英洛满脸通红,立时起身:“爹爹………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众人眼见着她带着冬萝跟星萝两丫环愤愤然推门而去。
英洛被家中一干人所逼,由此赋闲在家,镇日无所事事。开初英田生恐她每日出门逗鸡走狗,生出风流事端来。哪知道她日日窝在家中。周峥与夏友都忙,她除了与易柏逗气便是与华彻喝酒,日子倒也悠哉。
相思难表(三)
荡云轩内,华彻一早起身,将红泥小火炉侍弄停当,煮好滚滚的热茶,对着窗外扬扬洒洒的大雪看了许久,一旁侍立的辛夕也捧着杯茶,热热的饮下肚去,见得华彻那寂寥的神色,不忍道:“小主子,右相大人在位之时还有件事未了,不知道小主子近日能不能拨冗办理?”
华彻似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淡淡道:“辛夕,你也知道,祖母留下的那些人要做的事情并非全然都是对的,若要我去处理,未免违背了她老人家的意愿……”
辛夕向来看得通透,之前听命于华相之时,就以机变灵通得她赏识,此时不由迟疑道:“小主子近日也有耳闻,三皇女李岚重现南方,南方兰家与当地世家大族皆高举大旗,欲进京为李岚亲父兰辰讨个公道。朝中平狄将军并未明令抵抗,大军所过之处,沿途守军皆弃械归顺,纵有抵抗者不过十之一二。右相她老人家被贬之后,少帝更少人辅佐。虽有个平狄将军,但诸人皆知此人不肯恂私,无论哪位继位,他心里真正惦念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保家卫国之责,作不得权臣的。兰辰死于右相大人与小主子您那位表姐李晏之手。李岚进京已成定局,小主子与英将军两人不咸不淡,华氏一门到如今京中剩下的可就只有小主子你一人。李岚若拿你开刀祭献其父,英将军若不肯出力保你,到时候可不又是一通大闹?”
华彻恍然大悟,不由收了轻慢之色:“辛夕,你要我去处理祖母留下的事务不过是个借口,暂避风头才是真正目地吧?”他尽力看去,荡云轩内一片银白妖娆世界,耳边听得辛夕恭顺答道:“是的,小主子!”
那个人,可否还会全力护他性命?
他不由想起当日家败之时,被她从妓院内寻得,安置在小院之内,那一日清淡可口的寻常人家饭食,比之前二十年岁月里的金莼玉粟亦来得可口数倍……那样熨人心肺的温度。
“辛夕,我总觉得岳父并不喜欢我?!”他低低叹息,连月来的细心观察,让他确信这一事实。英田儒雅,轻易不动气,但他的冷落却是无声无息的,就像,完全漠视这个人,漠视自己还有华彻这位东床娇婿,若非避之不过,他从不轻易与他开口说话。
辛夕静了一晌,方艰难开口:“小主子,其实英尚书不喜欢你,属下想来,这事却与小主子本身的品性或者与英将军的感情并无多大干系,而是小主子是右相大人的孙子这一层。”
华彻猛然转头,目中疑惑之色甚重:“这却与祖母有甚干系?”
辛夕沉吟片刻,黯然道:“小主子有所不知。英尚书年轻之时,有两位好友同他共赴科考,英尚书考了状元,那二人一为榜眼一为探花,难为三人竟是至交好友。说起来,这三人俱是年少英才,更让人羡慕的乃是这三人之间的情谊。凡人但沾官场,必是迷恋权势,诬朋陷友的不在少数,但这三人俱都是一腔热血为民请愿,再无恂私结派之举。朝中人称三君子。这三君子在朝之时,更引起无数年少官员效仿,一时朝堂政事倒有清平之像。后来几年,眼见着先帝越来越倚重这三人,右相大人便使人灭了其中一人全家三十余口人,只有一稚龄小儿得以逃脱。另一家更被诬陷通敌卖国,亲族一百五十二口人被诛杀,也只逃出了这官员一对子女。英尚书当时在刑部任职,痛失两友,悲愤可想而知。他花了一年时间将这两件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但先帝被皇太夫与右相大人施压,不得已才将这件案子压下去。英尚书当日本欲弃官回家,但先帝再三挽留,许是他灰心丧志,便从刑部请调到了礼部,十几年来便一直坐在这礼部尚书的位子上。他因博学多才,先帝数次想起调于他,可惜都被他婉言谢绝。后来,右相大人得到消息,他寻到了那位稚龄小儿,带回府中教养,视若亲子,因着先帝所慑,右相大人遂息了斩草除根的念头。你当这逃脱的稚龄小儿是谁?”
“是……是谁?”华彻只觉后背止不住的寒凉,整个人如直坠冰窟。假若尚书大人不喜他的人品行事,一切皆有改正的可能,但中间隔着淋淋血债,如何能改?
“便是英将军的二姑爷,你见面尚称一声‘二哥’的夏公子。”辛夕一字一顿,似极为不愿意回想这件往事:“且我听说这英乔公子的未婚妻姓梅,当日三君子里一位便姓夏,一位姓梅,这未婚妻怕是梅家那对逃脱的兄妹之中的妹妹。”
华彻骇然,只觉四顾茫然,整个人便如置身在冰天雪地的荒原,他虽竭力挣扎,曾经的家败了,他以为那人世寒凉里伸出的纤纤玉手,明眸璨然便是一把火种,将这冰冷躯体温暖,而今方知,上天从来注重因果,天理昭彰,祖母种的恶因结成了今日他不得不吞下的苦果。当日送来的那些雪中炭便是今日刺入他心底的刀,一刀刀扎下去,外间看来,不过还是旧日的壳子,哪知道内里已是一片寒意彻骨,千疮百孔?
怨……
他从何怨起?
幼年之时,他也曾承欢膝下。那时扬起童稚笑颜之时,他从不知,慈蔼的祖母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更有一与他同年的小儿痛失家园父母身之所倚,沦为孤儿!命运从来不可预知,若干年后,那小小孩童就生活在自己身边,低眉浅笑之时,得他心心念念的人深切关注与记挂……
……如今始想来,英田每日见着他,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在无措的痛楚与茫然之中方能体会这位岳丈的漠视……可惜已经晚了。
他已深陷泥淖。
辛夕一旁小心察颜观色,目露不忍,隔着纱窗而去,却见一人正披着红色大氅,氅领与四围皆镶着白色狐毛,妍丽如珠,逶逦而来。走得近了,眉间未化的雪亦瞧得真切,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