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英洛对这人无一丝好感,只觉他面目可憎,碍着此时需得仰仗他手下军士拒西突厥大军,只得耐着性子,冷冷道:“王子谬赞!”
阿史那达曼既是揣着狩猎的心情来上战场,天色渐黑,四周点起火把之时,他自是回他的王帐去休息。城上众人见他站起来,漫不经心伸个懒腰,气度优雅,简直是在自家宫殿,哪里是战场之上?竟无一丝征战杀伐之戾气!众人虽然在城楼之上,见不得那四女面上所露表情,但看那四女动作,无不一越发轻柔体贴?
别人犹还罢了,瞎木征面上虽未有表露,但手下砍刀急速翻飞,连着两三颗登上城楼的突厥军被砍了脑袋,头颅滴溜溜滚在了城楼之上,身子重重的坠到了城楼之下,发出沉重的声音。
幸得子时一过,突厥营内鸣金收兵,只余城下积尸无数,血淋淋摞在一起,才容得英洛与瞎木征喘得一口气。
达曼如此强攻之势,城内之人这一夜都不能成眠。英洛战歇之际,特意去看了看周峥与夏友。前者正在喝肉汤,补充体力。后者还在昏睡,仍然发着高烧。她将烧开的水撬开他的牙关,灌下去了小半碗,叮嘱文英要定时喂水,见那少年飞快的看了一眼周峥,后者面上平静无波,这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她掖了掖夏友的被角,柔声道:“峥哥哥这两日一定要好好休息。城楼之上有我,若万一有了变故,我会差人来告之!”
二人年轻夫妻,久别重逢,若搁着寻常人家,怕是有好多知心知意的话要说。但英洛翻来复去只这一句好好休息,周峥听在耳中,心内未免不是味道。使个眼色给文英,那孩子还算机灵,将一众随侍护卫的都遣了个干净。
周峥向她招招手,那人呆头呆脑,许是在心忧战争胜负,不解其意,竟傻乎乎走至他身边。却见他突的出手,敏捷的完全不似现下身体所表现的虚弱程度,将她那双小手握定在了手中。
英洛挣得两挣,不能挣脱,只得任由他握定。耳边闻得他轻叹一声,道:“我昏迷之时你还肯握着我的手,此时怎么不肯让我握着了?”语声惆怅,再不能掩。
英洛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道:“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人,而是另一个了!”话一脱口之时,反被自已吓了一大跳,手心顿时沁起了汗意。她自为这是个天大的秘密,重生以来得着了许多前世不能获得的温暖,心内实是舍不得英府众人的爱护关切之意,此时将实情吐露,不过是为着大战在即,胜败难预,生死难测。
那人握着她的手,只觉那小手突的生出了冷汗,显是她心内极乱。既然她心内已乱,至少,要比自己设想的不起波澜的要好了很多。他轻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过去那个人了!”
英洛骇得立时跳了起来,直嚷嚷道:“你早就知道?……”
那人将她拖的坐定,道:“我早就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风流纨绔的英府大小姐了!可都改了过来,改得这样好,我如何不知?!”
英洛几乎要哭笑不得了,两人这样对话,分明驴头不对马嘴。凡事既是开了头,她便豁出去了,今日彻底说个清楚,不由结结巴巴道:“我……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以前也不长这个样子,结果死了以后就来到了这里……你信不信?”
那人轻笑出声,然后竟然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喃喃道:“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
这个人…英洛猛的摔开了他的手,焦燥的走来走去,忽的站定,道:“我其实从来就不是什么英府大小姐,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一个杀手。你看到我杀人的手法了没?…很是熟练!若还不信,你再想想,你我同在突厥之时,我被人打破了头,刚醒来的时候什么事情也记不得了……就是那次,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周峥要想上一想才能确定她说的是不是事实。面前的女子突的靠近了他,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随时观察,似乎很怕他被这事给吓晕过去。多么有趣呵!竟有这样的事情?
他再次确认道:“那后来在突厥与我一同逃跑,一直到去岁你我成亲,到今日,可都是你自己,而非以前的英洛?”
英洛连连点头,见他没有晕过去的症状,简直要仿照后世综艺类节目主持人一般叫一句:“答对了,加十分!”如此黑沉沉的夜,寥落星辰,不管面前之人如何反应,她都要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几乎要笑起来了!
周峥向来定力颇佳,遇事不乱,此际也不过点点头,细细想上一回,感觉手中那人挣扎着要将手从自己手心逃脱,只紧紧攥着不让她得逞。要想上半刻钟才能答道:“既然与我成亲的是你,一路同行的是你,自然以后你还是我的妻……主!”可怜的周大将军,似乎是对妻主这两个字颇不能适应,是以说起来舌头难免打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虽然以前没听过,但将来难免也会有!我相信你说的。如此说来,你的好些不能理解的想法与那一手好刀法皆是自己的世界带来的?”
英洛心中松快了许多,不由笑笑,点点头,道:“是!”
此际被他分说一番,不由觉得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她一屁股坐下来,就坐在他身旁,道:“既然,你没有找人将我点了天灯,也能理解这事,认同我的身份,这场仗如果能打胜,我们自然是夫妻,如果败了……败了自然是无从谈起以后……”
二人双手紧握,相识以来,唯觉这次靠得最近。若不是这场战争,即便同床共寝,也抵不过此时。一时之间,周峥几乎要生出一种谬想了,这场战争,大约就是为了成全他与她的这一刻吧?
远处火把噼啦响了一声,近处静静沉睡着的夏友睫毛轻轻的动了动,她二人却全无所觉。枯坐之时,将局势又分析一遍,只愿天色快快大亮,李岚能够将凉州之困解了,前来增援。此虽为目前最为渺茫的希望,总还强如没有罢?!
英洛既已与周峥协定一切,回头再摸摸夏友的温度,觉得他温度略有退意,才放心前往城楼。
瞎木征趁着这会子功夫传令将兵士清点一遍,最后发现今日折损之人竟多是吐蕃军。那女子虽看起来倒是在拼命杀敌,但手下诸人实在不肯卖力,凡有强敌登城,能避则避,不知是对这女将不满还是另有所图?好在大周将士也并未在吐蕃军御敌之际在背后砍上一刀,已算万幸。
其实瞎木征心中所虑者,怕是比英洛还要更焦心上百倍。他今日被困此城,也只剩了凉州那一路兵马。当日他亲率大军,斩常显于马下,后来闻得常家弃了周峥驻扎凉州,亦曾率军将常昱斩于马下。后来死守甘州,城虽攻破,不但没将周峥头颅砍下,反倒将自己围困于此城。屈忽所率灵州一路兵败,凉州若再不能保,他可真是内外夹击,求援无望了!
因之,目前他却不敢在甘州城内将此女斩杀。若大周军士与吐蕃军在甘州城内互欧,阿史那达曼甚至不用攻城,都能将双方灭之。
今日闻得周峥也已醒来,若给他时间休养,过得半月,当能挥酋征战,猛如虎狼了!
瞎木征左思右虑,无完全之计,不免心焦,只能在城楼之下行走。
议和的结果
有史以来速战速决的战争,总应避免胶着僵挂不下的战况。
突厥王帐之内,年轻的可汗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之上敲打许久,对身旁乖顺立着的四侍女使个眼色,四人皆心领神会,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不多时,进来一位年轻的官员,面貌沉静,深目隆鼻,施过一礼方道:“可汗召小臣前来,可是有要事?”
阿史那达曼年轻的刀斧削成般的面容之上盛着浅笑,道:“你去甘州城一趟,本汗想见见大周与吐蕃将领!”
不过片刻,城内的瞎木征与英洛皆知悉了达曼的意思。好在冷冰器时代有一句不成文的规矩: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英洛好歹用此语安慰了自己一番,方与瞎木征议定此事。
甘州城被战火熏的焦黑的沉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驶出两骑来。一骑之上正是身形威武的瞎木征,一骑之上年轻纤弱的女子素面朝天,战火在银甲之上留下了团团污渍,但无损于她容颜的华美娇艳。
不过眨眼,这两骑驶近眼前。二人下得马来,早有人上前将战马牵至一旁,更有年轻官员引领二人至突厥王帐。
瞎木征此番而来,心中百般滋味,齐上心头。眼前这王帐不日之前更是自己宿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