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也是官府收税的时候。李缜作为司仓参军,得逐个逐个县去查一次,一来是摊派税额,二来也是要摸清楚,这河东八县里,究竟哪些县还有余粮。
只有摸清了这各县的财政情况,等到朝廷那边要加收折色的时候,他才不至于会因为跑错了地方,而耽误了收取折色的时间。需知,这秋赋之后,就是官员的岁考了。要是连赋税都收不齐,那这岁考,也别想合格。
李缜出去转了一个月,既晒黑了,也瘦了一圈。于是,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有间茶肆搓一顿,以好好补偿自己。
“义父,女儿还以为,你不要这店了呢!你看看,都成什么模样了!”野草围着围裙,叉着腰哼道。
“你这是当上大厨了?”
“洗碗,洗菜呢!”野草白了他一眼,“你请来的伙计,当初都说是告个假,回去收麦子。结果,到现在也才回来了十几个,哪够人手啊!”
“怎么回事?现在粮食也收完了,地也转手了吧?”李缜记得,当初的政策是,今年秋收之后,佃户们现在耕种的土地,就得由官府回收,并再次分配。
“刘有财,进来告诉东家,发生了什么。”野草高声向门外喝道。
不多时,一个皮肤黑成炭,衣衫单薄,满脸又深又长的皱纹的农人就冲了进来,朝李缜一顿点头哈腰。
刘有财也不怎么会说雅言,李缜虽然也自学了一点,不过也还是不能做到正常交流。所以,野草就留了下来,充当翻译。
“刘有财说,根据仓曹的文书,这一年的粮食,是他们这些佃户的。可刚到收到的时候,就有大户说,刘奉仁抢占了他们的地,现在他们不仅要收回自己的地,还需要获得补偿。所以,强行逼迫这些佃户,将地里的粮食,都割下来,无偿交给大户。”
“为何不报官?”李缜惊怒,惊的是佃户们为何如此良善,怒的是,这些大户也太过猖獗,竟敢无视官府的文书。
“关有粮就是想保住自己的粮食,而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张叔子说要替大家去衙门告状,结果再也没有回来。”野草说到这,也不禁叹了声,“也是可怜。”
“那其他人去哪了?”
“大户们说,他们的地,也需要佃户来耕种。所以,许多人,就又留了下来,成了这苗、王等家的佃户。”
李缜不说话,但右拳却是越握越紧。
“出去,出去。”野草一个劲地朝刘有财打眼色。
刘有财于是带上门出去了。
“女儿以为,这些大户就是联手欺负义父,让义父的名声扫地,往后好与他们和光同尘。”
“你有何良策?”
野草见李缜严肃得厉害,慌忙收起嬉笑脸,正式道:“《河东日报》现在每天都能卖出三四百份。女儿以为,不妨将大户们强夺刘奉仁的隐田,逼死佃户之事,刊登出来。”
“这有何用?”
“用处可大了,自古讲的,可都是师出有名。这夺田杀人之事,可历来都是犯罪。而且,这在书报上刊登他们的恶事,不过是损了他们的名声,尚未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这些人也不至于立刻就与义父撕破脸。相反,如果他们之中,有心志不坚定的,说不定,就会想办法,向义父示好,退还隐田了呢。”
“拿着。”李缜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收好了。”
“这是?”野草接过来一看,眼神一恍惚,因为这是一份盖有户曹公章的文书。
“从此刻起,你便是自由之身。”李缜说完,起身离去。他现在要去找高尚,并和高尚一起,琢磨一篇措辞能令人肝肠寸断的文章,来控诉这些吃人的河东的官绅,以激发河东士女同情弱者的心理。
“女儿,跪谢义父!”野草对着空气跪拜,在抬头的那一刹,她忽然觉得,眼中有压不住的泪意。
高尚最近的工作,也很忙,因为秋天,也是裴宽向朝廷汇报,这一年的检察还有榷盐铁工作的成果的时候,因此需要判官帮忙书写大量的文书。不过,由于裴宽已经征辟了裴延龄来承担一部分的文书工作,所以,高尚真想抽空,也是能抽得出来的。
“王承礼相当于叫上了整个河东郡的大族,来向你施压啊。”高尚听完事情的始末后,不由得叹道,“我前几天,还去仓曹查过,里面待分配的田亩,还是写着一万亩。”
“也就是说,冬季分田时,他们又要玩缩绳隐田把戏了?”
“我忽然在想,王义信会不会就是因为太清楚他们的把戏了,所以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