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品轩的车间中,温度高得厉害。林维章脱了衣裳,蹲在火炉前,仔细地查看着被火焰烘烤着的字版。
“试验得如何了?”李缜推门而入,问道。
“按东家的方子,重新调整过,松脂、蜡和纸灰的比例,胶泥便大多能黏在铁板上了。”林维章道。
“可有试着印过?”李缜问。
“还没有,正好现在印一块试试。”说着,林维章举起一块刚刚被烤好的字。
这版字取自大儒颜师古的《家训》: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学,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
“成了!”林维章大喜不已,“东家真的一字不差,就像雕版印出来的一样。”
李缜接过竹纸一看,发现这纸上的字,笔画清晰,细闻之下,似乎还有阵阵墨香,不由得大喜:“好啊,从此,更多的士子,就能读得起书,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东家真乃神人也,小老儿父子两代人的梦想,今日终于得以实现了!”林维章冲到屋外,“扑通”地跪倒在地,昂天高呼,“大人,你看见了吗?以前买一本书的钱,现在可以买三本同样的书了!终于可以让更多的人,领略到这诗词之华,经史之美了!”
“这林维章也太惺惺作态了。不就是个泥字印刷吗,兴奋成这样。”裴冕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你可得当心这种人。”
“能让更多的人读得起书,是他父子两代人的梦想。”李缜白了裴冕一眼,“这才是真正的的国士啊。”
“十三郎,你信吗?”裴冕抱着双臂,很不服气道。
“也许吧。”高尚也耸耸肩,“但他一个商贾,如何能有这品性?”
“我想印一份邸报,将榷盐铁的政策,告诉全河东的士民。还有这清查刘奉仁家的事,也可以印一下。”
“邸报,是官府往来的公文,你这么做不妥吧?”裴冕道。
“我仔细查阅过《开元律》上面没有禁止。另外,我们也确实需要一个机会,让河东士民,都知道我们想干什么,并从他们之中,找出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人。”
高尚微微一笑:“我今天回去,就将这林维章地事,润色一番,届时你刊登在邸报上,看看能不能骗来几个弱冠之年的书生。”
“你是想找几个任鸿?”裴冕终于回过神来,同时想起了那个被苗发忽悠到去对付自家人的任鸿。
“也许吧。”李缜笑道。
李缜打算印的第一份报纸,内容很少,就三件事,一是裴宽对榷盐铁工作的指示,这是裴宽明确表示,要让整个河东道的官员士绅都知道的。二是,当下时兴的诗,李缜选的,是李白的新作:《梦游天姥吟留别》: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这首诗虽然很长,但比起头版裴宽的指示来,还是短了些,因此,为了版面对称,李缜又选了首王维的《渭川田家》:……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东家,这李白的诗,大部分的句都是七言的。而这王维的,则是五言。无论是将他俩中的谁放在上面,这王维的诗旁,都会有一小块的空白。看起来,十分不美。”
“如果调整字的大小呢?”李缜问。
“东家,这活字印刷术是刚刚成功的。因此无论在哪个地方,哪怕只是,小小地改动一下,都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啊。”林维章却是连连摇头,“如果用雕版印刷,听说是可以改字体的大小的,只是这价格,就太贵。而且效果,小老儿也不知晓了。”
李缜莫名联想到后世的代码,那可真的是,只要能动,就千万别改。
“哈哈,那你先印一张出来,我再去找裴冕商议解决之法。”
不多时,墨汁就被印到了刚晒干的竹纸上。
李缜看着这份仅有三页的邸报,发现确实如林维章所说的那样,第一页李缜写的《河东道采访使关于当前榷盐铁工作若干问题的指示》和第三页高尚写的《小人物大匠心》看上去,确实板面工整,十分舒心。就是这第二页的《名家诗作》因为王维的诗每一联都比李白的少了两个字,所以看得人强迫症都犯了。
“裴兄,早就听闻你博涉群史,最善文词。快,告诉缜,这片空白应该填些什么进去为好?”
裴冕听明白了李缜的要求后,登时一愣:“就这个边角,你要填满它?”
“是。不然,这一版看上去就太奇怪了。”李缜道,“这可是第一份邸报,一定要,完美!”
裴冕接过邸报,仔细地读完了三版的内容,而后又围着李缜,转了二三十圈。
“有了!”他一掌拍在李缜肩上,将快要晕过去的李缜给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