埅离开里正家的时候,李缜就顺手取过他家中的烛台。此刻烛台就派上了用场,而烛光,也很快就照亮了瘆人一幕——在屋子的最尽头,有一张乱糟糟的床,床上趴着一个人,这人衣服全烂,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
李缜在右金吾卫的时候,见过很多挨过刑的犯人,因此一看这人就知道,他受的是鞭伤,而且全是出死力打的。
“谁干的?”李缜问王义信。王义信立刻问里正,里正便去问那人,那人是立刻答的,但里正听后,却是眼珠子转了两圈,眉头略略一皱,而后才告诉王义信。
“赵有年说,是邻村的游侠,刘三。”
“次怂,骗人都不会。”这句话,李缜换了两个调,前半句是方言,后半句是雅言。
王义信和里正听了皆是一愣,那赵有年听了,却是满眼都是光,挣脱里正,冲向李缜,朝他连连拱手,然后又指着床上的那人,哽咽着说。
“告诉里正,好好传话,不然,这凶手,便是他。”李缜右手一指里正,对王义信道。
采访使的本职,其实是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换言之,在地方官员的称职与否这件事上,采访使的话语权很大。也正因为有此职权,裴宽才能在没有军权、行政权的情况下,还能在河东推行这榷盐铁。里正,作为基层吏员,自然也是受采访使监察的。
因此,王义信才将这话告诉里正,里正就吓得双腿发软,扑倒在地上,好一会,才对王义信说了一串话。
“打死他儿的,是本县的巨富,郭行健。”王义信将里正的话翻译了一遍,“这村子里的畦户,都是在郭行健的盐池上生产。若是得罪了郭行健,他们便会没了生计。”
“他儿子不像刚死的人,为何现在才去找里正?”李缜粗略地查看了一下尸首,发现尸体已经软了,显然是已经经历了僵硬的过程,照这般推算,死亡时间起码在一天半以上。
“他说梦到神仙告诉他,今天有当官的过境,可以给他儿子申冤。”
“你信吗?”李缜问。
王义信摇摇头,苦笑一声,又去问了两遍,可赵有年的说辞,却是一点没变。
“他儿子是什么时候被打成这模样的,为何被打成这模样?”李缜换了个问题。
王义信又问了,片刻后得到了回答:“他儿子在盐池上工,因为交不起该交的盐,被抽的。离现在,四天了。”
“与他儿子一起上工的,都有谁?”李缜又问。
“都是邻近村庄的青年。不过半月前,来了个白净后生。说是来盐场做工,赚腿脚钱,好去长安应考。但这后生,不老实,总跟他们说郭行健的坏话。所以没几天,就被郭行健打了出去。”
“这后生又是谁,现在何处?”
“不知了。”
“带上赵有年和他儿子,明天一早,我们去县衙。”李缜道,他当然知道,就算去了县衙,且有他这个采访使判官在,也是给不了赵有年公道的。不过现在也不知讨要公道的时候,因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明白这郭行健到底是何方神圣,跟王承礼是什么关系?跟郭子仪之妻王氏又是什么关系?
而关系这种无形之物,在没事发生的时候,自然是不好查的。但现在,有了这命案,不愁郭行健不求爷爷告奶奶。届时,自然会有人找李缜,要他网开一面。
几人在里正家中待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启程赶往最近的县衙。怎知,才走到半路,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这个人高高胖胖,方脸,面颅骨凸出,浓须,一看就不是面善之人:“呵呵,见过李判官,王仓曹。”
“你是何人?”王义信认不得他,“为何知晓我们是谁?”
“在下郭行健,欲向李判官鸣冤。”郭行健行叉手礼,而后道。
“你有冤,应该去衙门,而不是来找我们。”王义信道,“采访使,不管民众的事。”
“管!看了我的诉讼,他一定会管。”郭行健却是好大的口气。
“你有何冤屈?”王义信问。
“两人请看。”郭行健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交到王义信手上。
王义信摊开来一看,原来只有最外面的那张是纸,里面的全是盐票,凭它,就可以去一家名叫“益顺”盐号的地方取盐或以盐的时价出售。这些盐票可以兑换的盐,总计有五千多斗,按十钱一斗的时价算,便是五万余钱,若是官莺后,涨价为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二位,这便是我哥的冤情。”郭行健道。
“你哥?”李缜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