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以为,是我杀了她爹。”九怀倒没遮掩什么。
“可她说过,她的父亲,是暴病而亡的。”李缜道。
九怀刚打了一架,浑身冒汗,发鬓也乱了,所以手一动,头一甩,就将发鬓给拆了。她这一身黑衣,外加披头散发的模样,初看还好,再看,就有点瘆人了。
“把江离跟你吹的耳边风,还有她的话,合在一起听。”九怀似乎真的是妖狐,有顺风耳,什么都知道。
九怀这话,相当于承认,她为了不接客,就下药杀了人。
“你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李缜心中发毛,但好奇心却大得吓人。
九怀弯腰,与李缜双眸对双眼,片刻,才妖媚一笑:“会伴着曲,舞刀吗?”
“会。”李缜点点头。
“那你陪我舞一段,就全知道了。”
李缜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点头道。
九怀找来一张坐席,放在雪中,然后再抱着琵琶,在坐席上坐下。
李缜拿起皇甫惟明送的横刀,看着披头散发的九怀,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样子,好吓人。”
“无妨。”九怀微微摇头,双手拨动琵琶弦,试了试音色,“准备好了?”
“嗯。”
李缜耍了个刀花,九怀也信信而弹,她弹的原来是当下最负盛名的《清平乐》!
弦声初时,小而切,就如同吴道子的画笔,在宣纸上寥寥几点,后来大而嘈,就如同张旭的狼毫,在宣纸上挥毫。这一小一大,一切一嘈,就像宣纸上的字和画,所写所绘的,就是这最为辉煌的大唐盛世!
禁庭春昼~
莺羽~披新绣~
九怀开口唱了,李缜心中,只觉血气一涌,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快了,思绪,也开始随着歌声,越飘越远,他仿佛,又看见了陇右,又看到了群山之巅的石堡城。
百草巧求花~下斗,
只赌~珠玑满斗~
或许,这就是仙乐与谪仙的魅力,写的,虽然是李隆基和杨贵妃之间的事,但听者看到的,却是自己此生,最值得骄傲,最值得回味的岁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一望无尽的西域,才是男儿建功立业,不负韶华之地,才是汉唐雄风所在啊!李缜想着,手中的招式,也开始变幻万千,真应了那句: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日晚却理残~妆,
御前闲舞霓~裳,
谁道腰肢窈~窕,
折旋笑得君~王~
曲尽,音停,刀止。唯剩两人,在大雪纷飞的世界中,对视。
“怎么样,青海,壮美吗?”妖狐又知道李缜看见了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的?”李缜将刀一横,左手两指轻轻在刀身上扫过,这确实是一把好刀,只惜尚未能饮胡虏的血,就先染上了同袍的泪——那天,李缜为了救裴冕,就是拿着这把刀,斩杀几名陇右老兵的。
“吴将军曾是杨思勖大将军的部将,开元十年,随大将军平定梅叔鸾之乱,十二年平覃行章,十四年平梁大海,十六年平陈行范。十八年凯旋还朝,因战功授右监门卫将军。”
“吾辈楷模。”建功立业,登坛拜将,不就是大唐男儿的梦想吗?
“他说听了我弹唱的清平乐,就想起,那岭南的十年岁月。”
开元盛世,自然是值得所有亲历者骄傲且怀念的,因为那个时候,国朝君明臣贤,吏治清明,各行各业皆是欣欣向荣。哪里像这天宝年一样,到处都是一潭死水,朝堂上,江湖中,唯有物欲在横流。
“可能,大家曾经都是赤子吧?”李缜看着刀身中,自己模糊的面容,不知道是因为刀身不是镜子的缘故,还是他自己,正在流泪。
“棠娘的父亲,曾被宇文公所提拔。宇文公罢相后,他从左拾遗,被贬到了将作监。从此,沉溺酒色。”
九怀放下琵琶,抽出自己的障刀,在雪中,舞了起来,边舞,还边吟:“落花落,落花纷漠漠。落花飞,燎乱入中帷。落花春正满,春人归不归。”
宇文融同时也是李林甫的恩主,怪不得,李林甫会将棠奴收留在身边。原来两家此前,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李缜记得,江离不止一次说过,九怀的祖、父两代人,都站错了队,害得妻儿,从公卿眷属,沦落成人人可欺的官奴。对比之下,棠奴就要幸运很多,父亲站错了一次队,还保住了官,后来出了事,家属都还有李林甫“照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