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李缜和九怀同凳而坐,九怀不仅用了苏合香,还用木樨与皂荚洗了头发,因此浑身皆是醉人心扉的清香。
“江离似乎有意,拉拢我替太子做事,不是左相和韦坚。”李缜将一件一直没来得及说的事说了。棠奴的存在,令他意识到,与九怀独处的时间,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听说,你揭发了裴冕。”
“他派沈凉去烧王子奇的别院,差点杀了我。他们动作太急,瞒不住的。”李缜摇头,裴冕那天,确实着急,又是杀人,又是纵火,完全没了郑章案时的从容与进退有度。
“可看起来,你像是突然决定这么做的。”
“是,那日你告诉我,吉温欲将我的身世,往废太子上引。我便急中生智,利用裴冕,向右相表忠心,同时告诉右相,我失忆了。”李缜尽可能简短但不漏重点地将那夜在右相府中发生的事说了。
棠奴左手捂着腹部,右手背在臀上,拖着脚步回到前堂,一下子,就看见那俩狗男女聊得正欢。
“却说王摩诘醉后,便吟唱着‘且此登山复临水,莫问春风动杨柳’,这李云听了,便认为是摩诘动了心,便给他安排了一场偶遇。从此,王摩诘便从崔玉成了亲。”
棠奴找了张凳子坐下,冷眼看着这俩狗男女:“哼,正事不干!”话音未落,她肚子又是一闹,神色立刻变了,但她尤自强撑。
“哎,郎君可听说过,长啸台?”九怀抱着李缜的手,下巴搭在他肩上,眸中,全是星光。
“听过,当年,孙登在蘓门山隐居,嵇康前去拜访,向他请教养生之术。孙登却是不答,嵇康不乐离去。”李缜也是侧头,满目柔情地看着九怀,“同为七贤的阮籍,也来拜访孙登,向他请教宇宙之力和导气之术。孙登亦是不答,阮籍长啸离去。但刚走到山腰,便听见有鸾凤之音,响乎山谷,原来是孙登在长啸。”
“听说,当年崔玉,也问了王摩诘这个问题。崔玉说,孙登不说话,便是在告诉他们,祸从口出,唯有沉默,方能活得长久。”
“也是个才女。”李倓感叹。
“她还说,孙登沉默以避祸,太苦。阮籍假装癫狂以苟活,太累,嵇康性刚直而被杀,太傻。”九怀边说,边扭了扭腰肢,右手还在李缜脸上,挠了挠,“王摩诘听后,有感而发,便有了‘孙登长啸台,松竹有遗处。相去讵几许,故人在中路。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忽乎吾将行,宁俟岁云暮’。”
“只惜天道常变,运数缥缈~”九怀说着,抹了抹眼角,这是因为与王维琴瑟和谐的崔玉,并没能陪伴王维多久,就驾鹤西去了。
“唉,所以我们正值年少,就不要辜负了这好时间。”李缜用白话念了圣人那句“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而后,就要与九怀鼻尖贴鼻尖。
“喂!”棠奴吃够了狗粮,大喝道,只是话未出口,神色便是一滞,上半身都僵直了,只得一步一顿地往后院走去。
棠奴一走,两人立刻恢复了平常交流时的样子。
“若非查到了王子奇,沈凉又来纵火,你便悬了。”九怀终于有机会表达心中的担忧。
“是。”李缜点点头,如果那晚,棠奴没有来,或是裴冕没有派死士来纵火。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抢在吉温前,向李林甫辩解。
“只是你这样,就像在两把尖刀上舞蹈,稍有不慎,是要死的。”
“我知道。只是现在的事,都是因为我的身世而起。”李缜开始推测,“可我竟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我问过吴将军,但他说,现在告诉你,只会害了你和他。他还说,你可以放心信他,你若出了事,他也要没命~”
李缜苦笑,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是这般重要。
“我有一事,想请吴将军帮忙。”说起吴怀实,李缜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事?”
“我想见一见高尚。”
高尚,便是怂恿安禄山起兵的人之一。其人好读经书,词藻丰富,幼有反心,早年家贫,后来李齐物举荐他任官,但他没有同意,李齐物便赠了他三万钱,同时写信给吴怀实,让吴怀实照料高尚,吴怀实后来将高尚引荐给高力士,从而替高尚打通了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