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领导都等着,放下所有的事等着小郑他们。城里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又多了磨牙的嚼果儿。小郑后背浸湿,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思路。领导不说他也很清楚,这么个小地方这样的重案,而且可能联系着的重大,该是怎样的艰巨。他个人的沮丧,一点也不能表露。扪心自问,跟不跟万花筒,他大约都得死:而他之所以离开,或者说找死,都是小郑的策略所致。眼前的这些人都清楚。
到下午为止,几乎可以肯定是这个人,或者不止一人,引导着万花筒,作为诱饵又一次报复了退休的老陆,而且让万花筒全身而退,没有证据,之后是一个人在万花筒店里见面,而且躲避了警察的监控。被小郑二人堵截追击,出乎他们的预料,所以撂倒了小马后,那个人潜入那一大片待拆迁的区域,无法追击。他可能再也没有联系过万花筒,但他非常有把握万花筒不可能开口——招了,万花筒自己先完了;如果不说,可以保全两个人。从报复到袭警,发展出乎预料,无法收场。
那个手机通话记录没什么价值,除了号码没有线索——虽说现在买电话卡要身份证,但在城里大街上那种电话亭谁还管这个,况且现在连诺基亚手机都快消失了,查登记记录基本不可能。如果是他打了万花筒的电话,实际上就准备动手了,目的是以绝后患,要么是看上万花筒的钱了。那张银行卡上只有两千多,而万家的小店卖了三万,现场没有没有现金。
目前一个合理的判断是,那人跟万花筒在镇上十字路口那一堆揽活的摩托那里碰头,上山以后,根据看墓园老汉的记忆他们没有把摩托停在墓园门口,而是走了一段路去归山陵园。但是老人的记忆不牢靠,而且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也不好假设。所以这个人应该非常了解万花筒,所以万花筒刚跪下就被击中,就一榔头,钝器打碎了他的后脑。接着他把沾着飞溅物痕迹的衣服脱掉,扔在道旁后下山,临出墓园才把榔头扔在烧纸炉里,里面都是纸灰,当时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应该是处理了摩托,路口的监控再没发现踪迹,藏身山上的可能性有,正在排查。如果是下了山,他是怎么下山的,还要搞清楚。
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榔头上可能会有指纹,沾染上的香灰是个妨碍,如果带着手套就不会有;墓前的酒瓶菜盘也可能有;衣物的DNA采集需要更长的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得排查,监控、现场,以及周边的走访要尽可能充分……
小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整理思路,心慌得厉害。遭遇战简单,而这个设局的人心思缜密,到现在他还迟疑的不能确定此人下没下山。要不是局里让赶紧回来,他甚至想有多少人上多少人把山上翻遍。
局长不管破案,听得也云里雾里,面色阴沉,简单嘱咐了几段,强调纪律,安排这事由老彭负责,“小郑配合侦办”。看着屋里少有的紧张气氛,说的越多越是裹乱。几个领导让他们继续商量,先出去了。临出门,局长看着小郑,加重语气:不要有负担,也不要把不是自己地沉重往身上揽。大家明白,这是堵闲言碎语。
我先说,我都这年龄了,有啥不要问我,问郑……警官。老彭就这么一句,然后坐下了把烟点上了。不用他说,大家都知道,除了小郑这会儿也没谁可以控制住局面往前推进。小郑先是留下老彭和小马,解散了大家,让都把手机电充好上山排查去。每个农家乐,每一个有可能看到什么的人,尽力而为,等通知再撤;还有送证物去省厅的,立刻出发……一屋子人散了以后,小郑坐在椅子上抱着头。
小马,你好好想一想,咱今天漏了啥没有?
有个警察进来,提着几份饭,让趁热吃。老彭过来,把筷子递到小郑面前:先吃,自己不能乱。
我知道,小马,你多想,边想边说,咱不能停。小郑拿着筷子,一口也吃不下去。到现在,他和小马一直在一起,小马要补充他的思维,因为他觉得一定漏掉了什么。
该注意到的都注意了,走时谁知道他会咋样,他打电话叫餐、叫鸡,就没出过门,要说肯定是那个人跟他电话约好,谁是万花筒,也应该上山上个坟吧,合情合理,上山路上咱的人周围咱都看得很细,没有啥情况,就是这骑摩托、种果树的人都是迷彩服,一路看见几个,还都骑摩托……
等一下。小郑止住小马:都带着人?
有俩带人的,其一个背着个筐,骑车的都戴着头盔,实际刚进山咱就看不见了,弯道太多,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台,过了那几个墓园往上开了大概不到半小时,觉得不对劲就慢慢往下,你想啊,摩托那么快就不见了,他俩不大可能走很长的路到墓园去吧?我说的不一定对啊。
接着说。
如果找摩托,在墓园门口公路边的沟里先找,他俩不会把摩托掀沟里,看着路上没人进墓园,那万花筒该咋想,还是那人得手后出来更合理……
老彭,打电话,就搜对面沟里!小马你接着说。小郑有些恍惚,这个小马是躺在医院里那个还是他们都“系出名门”,不过马科长除了罚款狠以外,就是酒量好,养出的儿子都有警察的基因。小马站了起来,拉过讲解板拿记号笔大约画出了墓园的结构。清楚不清楚的,老彭是看不出来那是墓园。
你看这是门口,从咱过去到回到这儿,开得慢也就大概不到五十分钟,理论上他俩看路上没人就进门,正常速度,走到这儿,老万的墓这儿,就这个点,我觉得用不了十分钟,拾掇万花筒,五分钟足够了,甚至一分钟就解决了,然后那个人就往下走,换了衣服一扔,到炉子前头把榔头一撇,出门,往山下走……
等一下!小郑叫了一声,把那二位吓了一大跳。他看着这张所谓的地形图,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继续运转。细节是魔鬼,而此刻他的脑后就有一个,等着他挣脱羁绊追上去。小郑强忍着头疼坐下了:继续说。
这人出了门,假设先处理摩托,走路几分钟就能到农家乐,从第一家开始到山下,现在至少有五六十家了,只要是个房子,大的小的基本都是,他等于马上消失在人堆里头了,至于是不是立即下山我没想好,不过他已经安全了,走不走都行,按咱们的人力,也不可能每一家、每个路口都查,更不可能查每一个人,他可以当时下山,更安全的是咱梳了一遍以后,他再走。
除了找摩托的留三个人,其他人先以归山墓园为中心点走访附近的农家乐,立刻。小郑发出指令。
这人胆正,可越是胆正越要心细,从昨晚到今天不到一天,他又不是神仙,一定遗漏了啥。小马不断拿记号笔点着讲解板,笃笃的点得板子直往后退。老彭听得一愣一愣的,坐在那里,像是听天书一般又若有所思又一无所知:吃饭,唉,吃啥呢凉成这了。说着起身就出去了。还是没消息传来,不知不觉当中,屋里烟雾缭绕。小马并不抽烟,只小郑一个人就把屋子弄得污浊不堪。小马又打开了一扇大窗,才见夜也越来越深。他不禁打了瞌睡,小郑来回踱步,不时看着讲解板,他盯着小马,怔住了:衣服,衣服呢?
你说那个塑料袋里头的?
对。
你不是知道么?送省厅去了,要追回来么?小马说着就抄起电话。
等一下。小郑走到讲解板前,像是很陌生的来回看,往前一会儿,又往后一会儿:小马,电脑,墓园那电脑呢?
在车上……
赶紧抱上来!说话间小马已经拉开门出去了。到底是年轻,熬了这么长时间,还能把自己弹出去。小郑到走廊上喊:来俩人!几个办公室里都没人出来。小郑才想起来,能上山的都去了,这会儿没谁。他飞奔到一楼的分局值班室时,小马已经夹着主机和屏幕上楼了。小郑随便点了两个警察:你,你,来。
火烧火燎的时候,电脑启动都显得更慢。打开第一个文件夹,视频显示全是雪花。他立即关了画面,调看宝塔那个角度的视频,又直接拖到了今天上午11点:你俩,开始快进着看,就看下面这一点带墓碑和台阶的一点,我看不清了。
郑队,这儿哪儿有楼梯呢?他们茫然的看着画面,小马也有些懵。那个模糊程度,雾气昭昭的如同毛玻璃,看着差不多就是一个个黑白的颗粒静止着,隐约成采集来的图像。
认真看,试试,就是这一块儿。小郑拿着记号笔直接在屏幕下方偏左的位置画了圈。没办法,这俩面面相觑,打起精神来“使劲”看。一会儿快进一会停下,不知道他们看到什么没有。小马拉着他坐下:郑队,这视频是为了防火用的,像素低得很,我看着不行。
不行咋办,有一点儿可能咱就试一下,把灯全关了,看得更清楚。小郑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立刻,会议室里面除了屏幕就黑下来了,窗外的夜空中,能看云在星斗下移动,时间一分一秒的不停。小马坐在一旁,瞬间起了鼾声,几乎“秒睡”。小郑绷得根本睡不着,直觉中有个波峰比别的谐振更大,只大一点点,而他现在还无法捕获那个不同。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竟然能顺手把榔头扔在纸灰里,他在墓园的从容,还能来来回回兜圈子把衣服往上面扔,墓里出来的游魂一样,通天寺的钟声一直响,不急不缓的一下一下……
郑队!郑队!小郑醒过来的时候灯光雪亮,老彭和那俩警察晃着他:国栋,国栋,醒了醒了。这时小马拿了一罐什么东西贴在他的额头,凉得能钻进脑子里,不过特别舒服。小郑试图站起来,可起不来。他们把他扶到椅子上,还怕坐不稳。
走走,上医院,看你烧地。老彭说着就要扶起他,扭曲的脸上全是汗。
看到啥没有?
没有。
接着看!关灯!小郑真想咆哮,更是在喊醒自己。那俩其中一个慌乱的赶忙关了灯,过来撞上一个椅子,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可闷哼了一声,嘴里“咝咝”着又坐在屏幕前。小郑拿下额头冰凉的罐子,打开,就往嘴里灌,又流了一身的沫子。他怔怔的看着屏幕。隔着两个几乎贴在屏幕上的脑袋,画面仍旧是模模糊糊形态。他能凭记忆分辨这里是台阶,这一侧是一列墓碑,旁边那一侧也是,远处的山峦像是一团云,一动不动。老彭站在那里茫然的看着小郑,小马茫然的看着外面,揉着自己的腰。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其中一个警察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灯,回到小郑面前:郑队,我可能看见了。
啥?!小郑从椅子上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