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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第2页)

“你看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我们就老两口,你就当我家是你家一样,反正晚上就你一个人,呆着怪闷的。”

“你们忙了一天,晚上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就是休息啊,我们一起看电视呗。就这样说定了,好吗?”谢阿姨说完就走了。

张维吃着谢阿姨拿来的东西,有麻花,有油饼,还有牛肉、油炸花生等,都是他们老两口做的,吃着吃着,就想起和父亲一起过年的情景。想起自己没回去给父亲烧纸,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吴自从想拯救张维以后,就制订了一个大概的计划。第一步,先要让张维感受到家的温暖,要恢复他的本性,使他把他们当亲人;第二步,就是要和他聊天,摸清楚他的所思所想,要让他把全部的想法都告诉他;第三步,就是要从思想深处改变他,杜绝他自杀的念头;第四步,帮助他重新找到人生的信仰;第五步,帮助他建立一个家庭。老吴没有给老伴说这个计划,他怕老伴不同意。他给谁也没讲,可是他暗自高兴。在老吴看来,仿佛在儿子身上的遗憾要在张维身上弥补,是真要把张维当儿子看了。

晚上的时候,谢阿姨还要去值班,老吴便和张维边看电视边聊天。先谈起了张维的父亲张继忠,张维说:“我爸如果当时不被打成右派,或者说当时平反时他回到原单位,不会死得这么早,也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来。”

“这是命运,谁也无法改变。反过来说,如果你爸当时不被打成右派,可能会有其他的命运,谁都说不清楚。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你爸不被打成右派,哪有你啊?”老吴看张维不服,就说:“我活了一辈子,说干事业嘛,也没什么事业,退休时我还是个讲师。你打听打听,北方大学这么多年来退休时还是讲师的有几个?很多人都在笑我。可是,我老伴对我说,算了,老吴,儿子都没了,你还在意什么职称啊,那是虚的。她没什么文化,但是,有时候我觉得没文化人的话才是生活的真理。那阵子,她一个劲地劝我,我也就想通了。这都好多年了吧,现在人们却都倒着看了。你看,那些当官的,退休后孤苦零丁的,没活下什么人,在位的时候把人都得罪光了,把便宜占光了,现在没机会了,没人理了,而我呢,我那些学生三天两头来看我,和我下棋、聊天,凭什么?凭我对他们的关心。我既是他们的老师,又是他们的朋友,还是他们的父母。你父亲可能没干成什么大事,但却培养了你,这就够了。再说了,你能干什么大事呢?还有什么比养育人更重要的事吗?”

老吴决定拯救张维(2)

张维还是不服:“我小时候看着那些地里干活的农民,问父亲他们这么干为什么呢?父亲说为了吃饭,我又问,吃饭为什么呢?父亲说,为了干活。我又问,干活为什么?父亲说,吃饭。我从小就知道人活着挺没意思的。后来上大学了,我回去看老家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们都在地里艰辛地干着活,有几个没有男孩,老婆到处打游击,终于生下了男孩,生活却更艰难,我就问父亲,你说他们这样是为什么?父亲说,为了生活。我问,他们这样艰难地干活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挣钱。我问,挣钱干什么。父亲说,为了给儿子说媳妇。说媳妇干什么?为了生儿子。这就是中国人的轮回,我觉得这种生活毫无价值。”张维说得很激动,说完时还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老吴笑了笑,说:“我曾经也是这么看的,我总觉得我们是幸福的,生活有质量,那些人是不幸福的,生活在艰难困苦中,但是生活了一辈子才知道,实际上,每种生活都有它的价值。我老伴总是问我,你老是说干这干那,你能干啥?能改变世界吗?不可能,即使你改变了世界,又能怎么样?死的时候你能带到坟墓里去?不可能,所以,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开心,无愧于世就行了,幸福是你自己感觉的,幸福是不能用价值来判断的。你说那些人没感受吗?有,他们很容易满足,知足者常乐,常乐者是幸福的。”

张维回到宿舍,他找出了一个日记本,把几年前写的日记用胶水粘了起来,然后重新开始记日记。老吴的话引起了他的思考。

第二天,谢阿姨白天休息,晚上值夜班。老吴下午转悠到了张维的宿舍,要和张维一起下象棋。阳光从窗外斜斜地注入,世界寂然无声,阳光下温暖至极。突然有一种天荒地老、与世隔绝的感觉,一种在内心中久违的感觉。谈话很淡很轻很遥远,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下着下着,张维就觉得这情境在什么时候做梦时经历过,一模一样。他给老吴说了,老吴一听,很激动:

“啊呀,我给你说,我年轻时也常常有这种感受,我给别人说,别人骂我是唯心主义,我就不敢说了。我还给你说,我老婆的梦很灵的,我岳父去世时,她做梦她们家的一面墙倒了。当时她说她们家肯定出事了,我说她迷信,可是她心里急,第二天我们就收到了急电,我岳父死了。反正她做梦如果看见大便,最好是自己沾上了,我们家就会来钱;如果她做梦看见谁正在大便,第二天我们家就要出钱。你们老家是不是也有这种说法?”

“是的。我一直在想,人们说,人的白天的活动是人的真实活动,晚上的梦只是人的休息活动,是虚幻的,可我总想,人的梦也许是人的另一种存在,与现实——这是我们所认为的现实——是不一样的存在,有时它与现实交融,有时它与现实分离,独自存在。我觉得,人的物体存在是一种存在,而精神存在也是一种存在,不然的话,当我们做了一晚上的梦以后,第二天为什么会感到疲惫呢?”

他们谈得很投缘,快到五点钟时,老吴说:

“我们俩还挺投缘的,走吧,晚上还到我家去吃饭,咱们再聊一聊。”

张维也很高兴,到了老吴家。谢阿姨已经把饭做好了。三个人吃过后,张维要洗碗,谢阿姨说什么也不行。老吴过来说:“算了,就让张维洗吧!以后,他就给我们洗锅。”

谢阿姨笑着走了,张维到厨房里洗着锅碗,一种家的感觉袭上心头,心想,如果这是我的家就好了。洗完了锅碗,发现老吴又摆上了酒。老吴不怎么催张维,只让他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两人看着电视又接着下午的话题聊起来,聊着聊着怎么聊到佛教上了,于是两人就宗教的话题谈起来。老吴说:“人活着总得信仰什么,否则人的精神支柱就没了,干什么都没劲。”

张维就把自己的困惑对着老吴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他从自己的退学到自杀,再从与各学科的教授进行的对话,直到易敏之的哲学,一直说到吴亚子的堕落——他认为吴亚子是堕落了,在灵魂上堕落了——他一个劲地说着,而老吴则一个劲地点头,时不时地评价几句。老吴一边听着,一边偷偷地乐着。老吴最后说:

“你说的问题只有宗教才能够回答。”

“但是我不信宗教。”

“这是我们现代人的悲哀。物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参照物,这个东西能说明很多问题。上帝活着的时候,上帝代表了一种永恒不变的价值,它就为人的一切行动给出了判断,这是把上帝精神视为人的参照系来看的,但上帝死了后,人拿什么来做自己的参照系呢?似乎什么都是参照系,但都不是,因为一切都是短暂的,所以人的活动就失去了判断,也就是人死了。人们对过往的一切都不信仰了,世界进入一种无秩序的状态。全世界的青年都一样,都在寻找着人生的方向,都迷失了信仰。”

两人一直谈到了深夜。张维要回去,老吴说:“算了,就在我这儿将就将就吧,你睡客厅里的这张床,我睡里面。”张维只好住在老吴家。说来也怪,张维在老吴家倒是很快入睡了。

后来的几天张维白天在宿舍里看书、写诗,晚上则仍然被老吴叫去看电视和聊天。张维本来对老吴的学问是看不上的,只是觉得他人好,自从那晚跟老吴聊过以后,有些喜欢老吴了。老吴才是真正思考的人。

老吴决定拯救张维(3)

他们谈得非常投机,张维从来没有这样放松地在一个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胸怀。在易敏之面前,他始终觉得易敏之是权威,他说话总是在选择;在吴亚子面前,他几乎不谈这些。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

“你喜欢尼采吧!”老吴说。“喜欢,我觉得有时候我就是尼采。”

后来他们又一次谈到了易敏之,张维便把易敏之和巫丽之间的事说了。

老吴听后,说:“自古以来文人的行为有时是背逆道德的,他们的行为往往在当时遭人唾骂,但后世却不以为然。易敏之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唉,怎么说呢,凡是名人,特别是一些大名人,都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习好,行为也比较怪诞。也许像我一样离得远一些看他们觉得很有意思,你离得太近,看他便不行了。”

“我知道这个道理。”张维痛苦地说,“他实际上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但他又不是普通人,唉,我这是说什么呢?”

老吴看见张维语无伦次、痛苦万状的样子,有些爱怜地说:“张维啊,我给你说,人世间的一切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有条有理,而是混杂在一起,为什么会有条有理呢?是人给它定的规矩。但对易敏之来说,他的行为可能就不能用常人的习惯和道德来衡量他了。”

张维说:“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一直在想,难道人不可以很好地管好他的欲望吗?在情与欲产生矛盾的时候,难道应该抬高欲而贬低情吗?”

“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常常谈这个问题。我的数学老师是当时数学界的泰斗,叫冯七斗,他的名字真有意思。他在一次上课时也讲到这个道理,他就给我们举了个例子。他说:‘文人们都在讨论情与欲、灵与肉的关系,实际上我认为它们是人不能分割的两部分,精神和物质就好比一个天平,一边是精神,一边是物质,如果你把精神看得太重,天平就会往精神这面倾斜,你的天平就不平衡了,相反,如果你把物质看得太重,那么你的天平仍然会不平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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