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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2页)

“对。”

我有点迷惑的望着王俊,笑了。我觉得王俊近乎激烈的态度,带着老军人的迂气,“那没什么不好么,你又何必?”

“我说的是真的,”王俊解释说,一边在字斟句酌,想确切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是刚刚知道她的名字,李营长也是。她原来叫培蕊。”

王俊的说话方式很特别,似乎李营长和他在一起谛听我的答案,并且若有所思的说,原来她叫培蕊。

晚上,我一遍遍的听《清水河》的录音带。这首歌唱的是雨中的小茅屋和亲娘,很柔和,但我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我感到奇怪的是,歌中并没有提到什么河,为什么这首歌叫《清水河》呢?

我给铜寿打了电话,向这位民歌专家请教我的疑问。铜寿先夸奖了我,说我研究民歌很上路,民歌就是这种研究法。我不好承认我不想研究民歌,我只是想研究李营长,培蕊还有一张照片留下来,对于李营长来说,他的一切空灵飘渺,“只留下一首歌了”。

铜寿沉吟了一会儿说,从歌词看,这首歌是怀念母亲和家乡的,用清水河来比喻母亲,也很贴切。不过我倾向第二种可能,怎么说呢,叫寄喻性吧。

什么是寄喻性?我问。

“他的家乡可能是山区,没有水,或者土地贫瘠,人们向往河畔肥腴的土地,清水河成了幸福生活的象征,那么,风雨中的家,永远存在的母亲,长久守望的姑娘,就是人生中的清水河。”

不知为什么,我叹了一口气。

日本兵已经漫山遍野的出现了,钢盔在阳光闪闪发亮,像一片嗜血的硬壳甲虫,他们密集而沉默,人数之庞大,超出了李营长的预计。

李营长向后撤的队伍看了一眼。山道狭窄,人流分成了几条巨龙,正艰难的向高山爬去。在这一刹那,李营长看见了一个背着红色小鼓的身影。

李营长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一眼认出她,也就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无论他死了还是活着,那个女孩会一直深藏在他心里。

追我魂魄(15)

女孩抓住了旁边一个姑娘的腰带,她们回过头来,向八路军的阵地望了一眼。

阵地和我们的生命同在,小姑娘。

两分钟后,战斗开始。

36师团作为冈村宁次的骄兵悍将名不虚传。他们在猛烈的火力前并不退缩,他们在山炮和飞机的掩护下继续猛攻。

机枪的扫射声和炮弹的爆炸声在山谷间回荡,阵地上的硝烟遮天蔽日,互相看不见人。

日军的六架飞机轮番轰炸,火炮在阵地上犁出了一尺多深的浮土,阵地后的一片核桃林被整整削去了半截,像人体的残肢般露出了惨白的树干。

阵地上的火力仍旧顽强而猛烈。

八路军769团是红军主力团改编,英勇善战。这一次又显示了英雄本色。

王俊现在还能说出一长串名字,他们像李营长一样一直存在在他的生活里,继续分享他的快乐和悲伤。他总是说柱子这个人很奇怪,他是讨厌老蔫呢还是真心的佩服老蔫呢,他为什么选择了和老蔫一模一样的死法呢?

柱子是独生子,参军的时候十六岁。与众不同的是,柱子的后脖颈上,独独留了一小绺头发,四周都剃的光溜趣青的。柱子作战很勇敢,他入党的时候老蔫代表组织和他谈话,指出柱子同志必须剃掉那绺毛……据说柱子又跳又叫的不干,说这是我娘给留的,仗打完了我还这样去见她老人家。党小组长兼介绍人老蔫一听就生了气,拍了桌子说柱子你这是什么觉悟,党和人民要继续考验你……

从此柱子就和老蔫结了仇,主要形式是柱子专门揭挑老蔫,而且只在老蔫的痛处下口。

老蔫最大的乐趣是讲故事,尤其是在战斗间歇的时候。老蔫的故事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老蔫的媳妇如何死缠烂打的爱上了老蔫、他又因此备受困惑的事,但是情节每次都有所不同。

老蔫入伍前刚娶了媳妇,媳妇是个百里挑一的漂亮姑娘。可是老蔫自己长得却不大好看,有点驼背,大高个儿,眯缝眼儿。老蔫说他媳妇一见他就要嫁给他,要死要活谁也拦不住。老蔫可怜她才娶了她,娶过门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她要是三天看不见老蔫肯定要上房揭瓦。老蔫的表情好像殉难在爱情的烈火之中,摊开手说你看你看,娶老婆真是个麻烦事儿。

这时候同村的柱子就会笑上一声,说老蔫同志娶媳妇的真实原因是他从小是个馋嘴,他最喜欢吃瓜,大瓜小瓜西瓜香瓜,他没有瓜吃就站在瓜把式的地里发愣,一年又一年就引起了瓜把式女儿的误会,将错就错的嫁给了他。

王俊说李营长过去不参加这样的谈话,自从收到兔唇转交的布袜子之后,有时候也走过来听一听,然后深沉的一笑。这时候老蔫就趁机抽好多李营长的烟叶子,告柱子一状:营长,柱子这小子特孬,我想换个弹药手。

战斗开始后老蔫就负了重伤。八路军阵地上的散兵线很长,战士之间的间隔也很长,这样是防止伤亡过重。李营长已经估计到这次战斗特别残酷。

敌人的山炮几乎把山头削平,可是八路军的伤亡并不大,火力仍旧猛烈。日军开始用飞机低飞扫射。

王俊说老蔫突然在弹雨纷飞中跳出了战壕,他抱着机枪和飞机对射,飞机两处中弹,掉头逃窜。壮哉,老蔫!

老蔫的两条腿全断了,血流如注。柱子到处找不见卫生员,后来看见卫生包挂在一棵断树上,柱子才明白卫生员已经牺牲了。

柱子哭着给老蔫包扎,说老蔫你挺住呵,你媳妇等你呢。老蔫笑了笑说,你小子这次说对了,没有我,她能把房顶揭喽!

王俊说,八路军把人的勇气发挥到了极致。这是王俊的原话,我一字不易。

那是两翼敌军出现的时候。36师团屡攻八路军的防线不下,其它两部敌人翻过山岭,满山追杀正在撤退的八路军总部机关。

日军在手无存铁的人群面前,真正感到了杀戮的狂喜和欢乐,他们不再像硬甲虫那样一声不出,而是发出一种非人非兽的可怕嗥叫,这种嗥叫像浪潮般卷过了山冈和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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