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他对李淮露出一个安抚的神情来:“表哥,我走了。”
李淮愣愣的看着他,等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好久了,李淮还是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许久过去,李淮总算是呆板的转了转脑袋,把仰着的脖子,改成了垂着。
皇城司的犯人跟其他大牢不一样,可待遇上,都大差不差,睡的是稻草,坐的是泥土,如今中秋刚过,小虫还没死绝,有那么两只长相十分丑陋的,窸窸窣窣的从李淮脚边爬过。
它们不怕人,同是住在这狭小不见天日的监牢当中,它们早就见惯了各种性格的犯人了。
一般情况下,到了这种地方的人,也想不起来清理这些小虫了。
李淮望着这两只小虫爬的越来越远,就在它们即将没入稻草堆的时候,他突然抄起一旁黑黢黢、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早就包浆的木托盘,然后咣的砸了过去。
虫子哪里挡得住这种飞来横祸,自然是立刻就气绝身亡了。
而其他人听了这个动静,也没什么反应,监牢里天天都有状况发生,别说砸一个托盘了,就是有人撞头而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看守这边的太监也只是揉揉耳朵,他可知道,被关在那个监号的人,是国公府的公子,这类人虽说也有再也出不去的,可万一呢,万一他家里人挺厉害,上下活动,把他救出去了呢?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观察两天,觉得没有后顾之忧了,再去折磨也不迟啊。
*
孟昔昭从皇城司里出来,庆福立刻担忧的上前,孟昔昭朝他摇摇头:“李淮没事,我也没事,走吧,回参政府。”
庆福欲言又止了一下,没说什么,而是以眼神示意,让他看一旁。
远处的墙根下面,站着一个人影,光看身形的话,也认不出来那是谁,不过那人身上佩着一把刀。
能在应天府佩刀的,不是衙役就是侍卫,连军汉,走出军营之后,都不准再佩刀了,除非他级别够高,可以让人忽视这种规矩。
孟昔昭定定的看着那个人影,然后朝庆福点点头,庆福心领神会,在孟昔昭上了马车之后,就驾车离开了。
等孟昔昭回到他自己的新府,已是丑时一刻了。
孟昔昭脚步不停,径直前往自己的卧房,房中灯火辉煌,崔冶穿着月白色的常服,身后的披风都未解开,只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听到孟昔昭的脚步声,他起身相迎,却未料到孟昔昭根本没有减缓速度的意思,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然后撞在了他的怀里。
被他紧紧的拥住,崔冶喉咙中的那几句关于事态的疑问,就这么散了。
张硕恭见状,立刻眼疾手快的把门关上,把后面跟着赶过来的庆福直接挡在了门外。
而门里,崔冶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像拍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他与李淮并不熟识,连面,都只是见了两三次而已,二郎每次提起这个表哥的时候,面上都难掩嫌弃,可那不过是表象罢了,终归是他的亲人,是跟他从小长大的玩伴,一朝被人抓出来,当了棋子,他如何能不感到焦灼呢。
对外人的苦难,崔冶冷心冷情,可对孟昔昭的情绪变化,有时候他都过于感同身受了,就像此刻,他甚至还分出心神来,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的表哥和表弟。
崔冶常年长在宫中,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也就是四岁之前,他能和谢原常见面,后来,就很难再见到了。
等甘贵妃进宫,那场帝后矛盾爆发出来,他就再也没见过谢原了。
刚能和谢家恢复通信的时候,崔冶自然也感到了几分激动,因为四岁前的事,他是有印象的,后来也听郁浮岚的父亲、以及进宫来陪他的郁浮岚自己经常提起,所以他对谢家有天然的向往之情,即使好多年不见,他仍然期待着,可以从谢家身上,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情。
但后来……
他的亲外祖父房陵郡公,从不理他;他的舅舅,谨小慎微,每句话都不敢越界;谢原和谢韵两兄弟,口吻也是极陌生的,他所熟悉的那个玩伴,如今也不再熟悉了。
彼时崔冶只有十几岁,孤身一人,还身中剧毒,因为过得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导致他比同龄人更通透、也更敏感,被伤害一回,没感受到自己想要的温暖,立刻就缩回去,打定主意,在谢家人和自己都能接受的范围内交往,即——若即若离,不管哪一方出了事,另一方都不会被牵扯到。
自然,到了今天,他心性已经成熟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什么当初谢家人态度这么客套且尴尬了,也知道他们心里,是真的一直关心他,可是,哪怕曾经的想法被推翻了,他仍然是意兴阑珊。
他不再是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弱冠的他,仿佛也不再需要母家的陪伴了。
思绪越来越远,孟昔昭缓过那一阵的情绪汹涌,直起腰来,发现太子只是在机械的给他顺毛,真正的他早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
孟昔昭:“……”
他冷不丁的发问:“殿下,你在想什么?”
崔冶登时回神,看着孟昔昭疑惑的神情,他想起上回自己回答没想什么,最后引来了什么下场。
喉结滚动一番,他回答道:“想起谢原和谢韵了,若今日下狱的是他们,那我……”
孟昔昭已经淡定了很多,左右今晚李淮都要在皇城司里睡了,他再急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坐下来,聊聊天,给自己转换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