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两个男孩举着竹竿在粘知了。老伯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不时逗弄几下放边上的鸟。几位大婶凑一起聊着家常,而胡同口的公用电话间,穿花衬衫的男青年依然乐此不疲的泡着电话粥。
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悠闲而又宁静的京城日常。当然,要忽视那位还抱着电话在啃的花衬衫。已经好几个月,花衬衫风雨无阻的占领电话间,花去电话费无数,谈的生意从印尼三夹板到苏联螺纹钢五花八门,答应发财后,请街坊四邻满汉全席更是不计其数,反正到目前为止,大伙儿连只麻雀腿都没看到过。
只有当曹兵带着两个跟班经过的时候,街坊们才纷纷热情的招呼,因为他们知道,曹兵才是这附近真正的大款……
胡彪满头大汗的搬着蜂窝煤,周梅端出大碗茶,心疼的喂了胡彪几大口,又掏出手绢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眼见着两人在秀恩爱,边上的萍萍翻了个白眼,自觉的离开到外面玩去了。她心中还在埋怨:“我都快要念小学了,是大姑娘了咧!”
然而就在萍萍出院子的时候,曹兵等人擦肩而过,站在院门口:“呦,梅姐、彪子,都在呢?今天就问一件事,你们俩的欠债,啥时候还?”
这一问,周梅和胡彪的脸色有些难看。按理说,荆建留下的钱,足够周梅全家的生活。可是周梅就是死心眼,二十几万的国库券是为荆建代为保管,又听了荆建的吩咐,花钱把临街的店面翻成三层小楼,并且……这还是荆建的产业,周梅自己留着后面的院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甚至连租金都为荆建存好放好。
而那间租书店,周梅已经送给了王若林家。磁带和复印生意?那还用说吗?在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狠狠清理文化市场,都小半年没开张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不断为大林父母治疗着慢性病,不仅是坐吃山空,而且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胡彪开口道:“兵子,能缓几天吗?听说外面的风声已经没那么紧,我今天就准备去摆摊。”
没想到曹兵一口回绝:“拉倒吧。摆摊能赚多少?啥时候能还我那七千多?今天如果不还,那只能对不住梅姐您了,你店里的机器我都拉走。别说我兵子不顾交情。问你一声梅姐,你这院子我出两万,听说大婶要动手术,那钱也够了。如果前面的店面都肯卖,我给您凑整十万,咋样?”
“前面的店面不行,那是阿建的。”周梅断然拒绝。
“梅姐,那房本上可是你的名字。”曹兵劝说道。随着这些年的发展,曹兵已经成为这块地盘的磁带大王之一,跟他拿货、吃饭的也有好几十号人,早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摆摆地摊的小角色。
而且曹兵前段时间听说,这块地方划入了旧房改造,所以就动起了周梅这里的脑筋。一个没根底的外地寡妇?曹兵这个本地人还不是随便欺负?至于最早荆建、周梅的帮衬?谁管谁呢?
“店面肯定不成。”周梅再次拒绝。但对卖自己的院子,她多少有些犹豫。其实这就是家中缺少劳力的悲哀,上有老下有小,就算有胡彪帮忙,照样开工变得断断续续。没有稳定的收入,那肯定很难有稳定的生活。
“那就算了。”曹兵并没等周梅的决定,对自己的跟班一挥手,“拉机器吧!”
曹兵处心积虑的让债务慢慢的积累,就是为了周梅手中的那两套房。现在又拉走机器,彻底断了周梅的经济来源,只要时间一长,早晚会让曹兵得手。尤其是前面的店面,曹兵是势在必得。
“慢着,慢着。”胡彪连忙阻止。他和周梅一样,算是比较憨厚的,总觉得欠债不还是自己理亏,“兵子,能不能容几天?我去借借?没了机器,梅子家就没收入了。”
“彪子,你看你混成啥样啦?”没想到曹兵反而教训起人来了,“你想和梅姐要好,谁也拦不住,可她乡下过来,花销全部都是你,还带着老小,你这不是鬼迷心窍无底洞吗?”
“诶,我的事要你管?”胡彪一下子就不乐意了。而身后的周梅已经红了眼,她觉得委屈,又觉得这些年胡彪确实付出许多。
“谁管你破事?”曹兵一转身,吩咐跟班,“走,让他们谈情说爱,咱拉机器去!”
“……”
……
而在胡同口,萍萍正躲着那两个提溜着知了,想要和她一起玩的皮猴,嫌弃他们身上脏。突然,一只大手摸到了她的头顶,萍萍抬头一看,露出了喜色:“哎!小建叔,你总算来啦!”
“哈?”荆建顿时被萍萍的人小鬼大给逗乐了,“你妈呢?”
“屋里呢,和彪子叔一起。我妈说,彪子叔就喜欢说些骗她的鬼话,不过我发现,我妈挺爱听的。”萍萍仰着小脑袋,认真的说道。
“哈哈?”荆建越听越觉得有趣。眼角扫过,隐隐约约听到院门口曹兵的话,又见他转身离开,就不动声色的对身后的小苗使了个眼色,小苗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荆建低下头,和颜悦色的问道:“叔给你带了不少东西。有衣服、有玩具,喜不喜欢?快上学了吧?咱萍萍就是漂漂亮亮。”
“哎——!上学后,都没时间去玩。你们男人就知道欺负女人!”
“哈哈哈!”荆建大笑,“小丫头,再学你妈说话,把你屁股揍开花!”
“嘻嘻。”萍萍根本就不害怕。她恢复了孩子的灵动,笑吟吟的牵住荆建的手。
……
踏进院门,迎来了周梅和胡彪惊喜的眼神。荆建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对两人点了点头:“嫂子,彪子,我回来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走了!”
……
在前面的复印店门口,曹兵指挥着几个人把复印机等机器搬上三轮车。而在路对面,小苗和几个同伴坐在车里,默默的抽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