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恒河边找到目莲的时候,看着他一脸的安逸,我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了。
他笑了笑,“我想她一定对你说了我的过去。”
“你还记得婆须蜜?”
“婆须蜜,她还是叫做这个名字,我记得那时她似乎还是个小女孩。”他淡淡道。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我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逼你。”
“目莲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雪白的娑罗花瓣轻轻飘落在他的肩上,又滑落到了地上。如果他不说话,这里就好似如一幅随意勾勒却意境淡雅的画卷。
“我本名叫做尼摩,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婆罗门族族长,母亲是他的表亲,听说为了争取到这个位置,父母也牺牲了不少人的生命。从出生开始,我便一直被众人呵护,长大成人后,不但一事无成,还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在疼爱我的父母过世后,我还是照旧一掷千金,丝毫没有收敛,直到我的师父出现,他说我父母的这一世作孽太多,死后已经堕入了炼狱,日日夜夜受尽折磨。”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我自然是半信半疑,师父替我开了天眼,让我看到了父母在炼狱中受苦的情形。”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了一丝罕见的复杂的神色,“身为人子,又怎么忍心父母沦落至此,于是我便在师父的指点下潜心修习佛法,终日诵经,希望能替父母赎罪,早日转世为人。”
“可是你的眼睛……”我犹豫着问道。
“师父说,天眼一开,再难以封住,父母受苦的情形日日在我眼前浮现,为了专心修习佛法,我便自毁了双目。”
“什么,你的眼睛是你自己弄瞎的!”我大惊失色。
他微微笑了起来,“隐,你知道吗?有时闭着眼,其实可以看得更清楚。在这恒河边日复一日的感受着生命的诞生和死亡,我的心里也越来越透彻,不论是婆罗门,还是首陀罗,不论是富有还是贫穷,不论是美丽还是丑陋,喜悦还是悲伤,一切都要归于死亡,死去之后,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这样,生存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可争取的呢。”
“可是,目莲,你不就在争取吗?”我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争取什么?”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笑了笑,“争取你父母的下一次生命啊。如果真的看得开的话,你也大可以不理你的父母,反正即便他们再轮回为人,也是要归于死亡的,生存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了,万一投胎为人,又做错了什么,死后说不定又要受到惩罚,你能管他们生生世世吗?”
他转过头,眉宇间弥漫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我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听我说,花不是为了凋零才盛开的,星星不是为了消失而存在的,同样,人的一生,也不是为了死亡而走这一趟的。”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柔滑的发丝随着微风若有若无的拂过我的面颊,温柔得仿佛是情人的抚摸,一阵极淡似无的莲花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从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他低低说了一句,唇角却勾起了个浅浅的弧度。
“摩诃至那国,一定是个特别的国家吧,所以,才会有你这样特别的人。”他笑了笑。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也顾不得他有没有看见,“当然,摩诃至那国是个十分伟大,十分特别的国家,可惜路途太遥远,不然你也可以去见识一下啊。不过……”我转了下眼珠,“算了,见识了又怎样,照你的说法,见识了再多的东西又怎样,反正等死了一切都消失了,下一世投成个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呢。”
他哑然失笑,轻轻对我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和婆须蜜……”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因为我,很快就会成为加尼卡了。”
“加尼卡?”他似乎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会想要成为加尼卡?”
我放开了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金色的阳光被打碎了撒在水面上,一时间,分不清天上人间。“我和目莲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有我想争取的东西,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有我想要达成的目的,所以……”
我望了目莲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我心里一动,其实目莲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想要保护的人呢。
回去的时候,又是乌尔沃西传授舞蹈的时间,那些繁杂的手势和动作,我学了就忘,无奈之下只得画下来,照着做姿势,乌尔沃西见了我也只能摇头。“小隐,你要抓紧时间学了,因为过几天我就会离开了。”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仔细地翻动着脚下的一大堆竹竿。
“你要离开了吗?”这还真是个古怪的美女呢,似乎除了搜集竹竿,她再没有别的爱好,也不爱说话,真不知她是怎么和婆须蜜成为朋友的。
“是,我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她站起身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失望。
既然她这么喜欢竹竿,那么在她临走之前,我也去找几根送给她作为离别的赠礼吧。
“小隐,你见过婆须蜜小姐吗?”婆须蜜随身的侍女达玛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见到我,似乎脸上闪过一抹释然的神色。
我摇了摇头,道:“怎么了?”
达玛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我到处都找不到她,那摩罗大人已经等了她半天了。”
“不能让别人先陪他吗?”我皱了皱眉。
“那摩罗大人说了今天只要婆须蜜小姐作陪,或者,”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了下句,“或者是隐小姐。”
我盯着她,半天没说话,转而一想也许正是拉拢他们两个的好机会,便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去顶一阵子,你赶快再去找找,一定要找到她。”
一进入婆须蜜的房间,我就闻到了一股醇香的酒味,是这个时代特有的苏摩酒的芳香,那摩罗正斜倚在那张大床边,似醉非醉地望着我。他那双棕色眼眸因些许的醉意而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恍若晨间的露珠闪烁在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