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敲打烟杆的速度变慢了些,道:“不怪你,知恩图报也是好事,要不是你这股子劲,当年我也不会开门放你进来。”
树白双手负手,绞紧了那钱袋子,道:“以后弟子再不去了,就一心跟着师父,传你老人家的手艺。”
老人笑了笑,嘎吱嘎吱的声音里,他苍老的身子从竹编躺椅中拔了起来,向着后院后面的小屋走去。
“过两天除夕,陪师父去看看灯。”老人忽然这么说。
树白心中忽然升腾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无法抓住这抹预感的来源,迟疑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好……”
……
……
宁长久将筷子搁在桌上,难得地饮了口酒,目光幽幽地望向高楼之下那条穿城而过的河水,长河两岸,行人挑夫裹着厚衣裳来往着,漂洗过衣物的妇人梆梆地敲打着衣裳,手背却很干净,也没什么青紫色的冻疮。
宁小龄在又抓着琳琅满目的菜单看着,一边盘算着下次来吃什么,一边捣鼓着那干瘪了许多的钱袋,满脸心疼。
“师兄啊,咱们家底有限,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花钱了啊。”宁小龄捏着钱袋,回想着它先前圆鼓鼓的样子:“这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啊!”
宁长久笑问道:“那还去不去喝花酒了?”宁小龄捂着钱袋子,犹豫道:“钱会不会不够啊。”
宁长久笑了笑,道:“看歌楼的姐姐们跳舞哪有看你嫁嫁师父舞剑来得赏心悦目,到时候若真去看了,让小龄失望了,那可就不仅花钱还糟心,不如留个念想。”
宁小龄一听,觉得有道理极了,将钱袋揣入怀中,小心收好,道:“那听师兄的!”
吃过了饭,宁长久与她一道下了楼。
冬日的寒风穿堂而过,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透着热闹与喜庆,许多店门口已高高挂起了红色的灯笼,高头大马的马脖上,许多也缠上了彩带,踱踱地向前走着。
“师兄,你先前离开的时候,是不是给那个叫树白的小子施展了什么法术?”宁小龄忽然问。
宁长久微惊,笑道:“师妹不光境界涨了,眼力也涨了不少啊,倒是没有辜负你压榨的小雪狐。”
宁小龄好奇问道:“师兄施展了什么法术啊?”
宁长久道:“一点雕虫小技而已,算不得什么。”
宁小龄冷哼一声:“又打机锋,师兄迟早要头发掉光!”
宁长久道:“陪师兄在城里走走吧,明明才两个月,但总感觉……像是几年没回来了一样。”
宁小龄嗯了一声,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身子。
其实一路行来,许多人都对这对师兄妹投来过异样目光,倒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穿得实在单薄。
这个月已下了好几场雪,冬天的阳光再明亮也没什么温度,青瓦缝隙间的残雪当然也迟迟难以消融,瓦檐下悬挂着的冰凌折射着日光,更像是一片犬牙错互的帘幕子,可以一直挂到今年开春。
这般寒冬腊月,一城繁华之地的人,大都穿着狐皮貂皮的裘衣,而平民百姓则要差上许多,有钱些的穿着或棉或丝的衣裳,穷困的则依旧套着葛麻制成的袍子。
而宁长久与宁小龄此刻都是修道中人,御寒能力与普通人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宁长久倒还披着件防寒的外套,宁小龄则只是一身清冷道裙。
她倒是不觉得冷,只是看别人穿那么多,再加上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心理层面便冷了一些。
“师兄我们去买些厚点的衣裳吧,穿着装装样子。”宁小龄提议道。
宁长久忽然伸手向着桥头那边指去:“师妹别慌,这不还有穿得更少的吗?”
宁小龄踮起脚尖,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望了过去。
之间那跨河的大拱桥边,一棵树叶凋尽的大柳树下,一个少女衣衫单薄,扬着长长的袖子,赤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起舞着,一个老人坐在她的身边,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手中拉着乐器,声音被人群淹没,虽难以听清,却总带着淡淡的苍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