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妈妈就有些奇怪,小邓这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种心思感悟?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生离死别,怎么竟会有种佛家宽容宽恕放下的意味?”
姜妃明净秀丽的眉宇间,飞闪过一丝疼惜,柔声细语道:“他跟妈妈感情很好,他妈妈对他的影响也很大,像习武、读书都是来自他妈妈的影响,只不过,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病逝了。而他新成立的公司,名字叫远征文化,第一个字‘远’,就是取的妈妈名字‘媛’的谐音。”
李曼点头感慨:“怪不得。原来如此。”
然而,门外的邓铮听到这里,心中却是大惊失色!
因为,金庸先生最初报端连载《倚天》的时候,张无忌的形象并不是后来看到的这样的。
最初金庸想要写的主角身负血海深仇,心机深沉叵测。精于谋算,一心复仇。
——谢逊说空见来化解仇怨的时候,他用掌打自己天灵盖,然后无忌马上叫道:妙计,妙计。当时张翠山和素素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下正中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胡青牛此人脾气古怪之极,他若不肯施救,不论你如何苦苦哀求,如何动之以情、挟之以威,他总是见死不救。可是无忌最后一句话却使他深印于心:‘你若不将常大哥治好,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他见无忌年纪虽小,却实非常物,况且又是张三丰爱徒之子,日后若是纠缠上了自己,当真是个大大的祸胎。
报纸连载版的张无忌,更像早期的杨过,甚至有一点韦小宝的影子。
金庸先生自己对他的批语也是“高傲倔强”,这和之后性情温良、宽宏大度的张无忌哪有一点儿相似。
关于之所以改变创作初衷的原因,存在有很多版本和说法,而邓铮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版本中,那位专门研究金庸的资深笔者曾在论证后提出观点:金庸修改《倚天》是在这样一件事生之后——1976年1o月,年仅19岁的查传侠自杀身亡,成为金庸一生中最痛心的事。
并称,后来金庸自己也说过,他在修改《倚天》的时候,心中想着的是他敏感温柔的长子。
《探索一个灿烂的世纪——金庸与池田大作对话录》中,金庸提到:“1976年1o月,我十九岁的长子传侠突然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自杀丧命。这对我真如晴天霹雳,我伤心得几乎自己也想跟着自杀。当时有一个强烈的疑问:‘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忽然厌弃了生命?’我想到阴世去和传侠会面,要他向我解释这个疑问。”
在这种情况下,修改的三联版,跟连载版人设天翻地覆。
这一个张无忌,对万事万物都怀有不忍之心,看似优柔寡断、犹疑不决,这种软弱的个性确实很让读者讨厌。
张翠山殷素素武当山自杀以后,张无忌的反应是这样的:俞莲舟凛然道:“无忌,你爹爹已经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日后练好了武功,为你爹爹报仇雪恨。”无忌叫道:“我不要报仇!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妈妈活转来。二伯,咱们饶了那许多坏人,大家想法子救活爹爹妈妈。”
放眼金庸的小说里,像张无忌这样没有一点儿复仇之心,以化解天下纷争为己任的主角几乎没有,大部分都已经出家了。
而在修改后的《倚天》里,金庸似乎也借张无忌之口道出了心中对于儿子选择自杀的痛苦和不解:“我爹爹妈妈是给人逼死的。逼死我父母的,是少林派、华山派、崆峒派那些人。我后来年纪大了,事理明白得多了,却越来越是不懂: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妈妈?不该说是空智大师、铁琴先生这些人;也不该说是我的外公、舅父;甚至于,也不该是你手下的那阿二、阿三、玄冥二老之类的人物。这中间阴错阳差,有许许多多我想不明白的道理。就算那些人真是凶手,我将他们一一杀了,又有甚么用?”
在査传侠死后,金庸开始阅读佛典,探究生与死的奥秘。他在1977年的几个月里,一直在详详细细地研究一本英国出版的《对死亡的关情》,其中有汤恩比博士一篇讨论死亡的长文。金庸说,自己在那时候忽然领悟到,或者说是衷心希望,亡灵不灭的情况,于是去佛教书籍中寻求答案。
三联版中所看到的张无忌,他的迂腐愚钝、他的婆婆妈妈、他的善良天真,与早慧敏感的査传侠是如出一辙的。
金庸在后来的后记里说,他写张无忌是想要写一个普通人,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
以《倚天》之友善之温柔,几乎不大像是一个金庸惯写的刀光剑影的冷酷江湖了。
好小说给人复仇的机会,顶尖的小说却化解一切。
它有耶稣式的人物活着,永久地给伤害他的人以悲悯,包容下刺穿、侮辱、戕伐,让一切落空在虚处无力附着,等着人们认识自己的罪。
这样的一个软弱的张无忌是如此宽容多情,未必聪明智慧英雄威武,个性却必然可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