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还请太后重罚。”少年说道,从始至终端方循礼,连头都不抬一寸。
&esp;&esp;因看在沈氏的面子上,太后终究也未真的重责他,只是罚他在殿外跪足两个时辰,自省己过。
&esp;&esp;当时正逢炎夏,真跪上两个时辰亦是十足受罪的事情。她压不住心内愧疚,每隔一刻就悄悄去殿门口看一眼在殿阶下跪着的少年。
&esp;&esp;他端端正正地跪满了两个时辰,跪到最后衣裳由里到外都湿了,可肩背却从始至终未曲未弯,一如他沈氏刚正的门风。
&esp;&esp;她瞧着他英俊的侧脸,心头如羽拂过,转身就叫内侍去备一碗解暑汤。
&esp;&esp;待他起身回太后宮,借偏殿更衣拭汗再出来时,她用送这一碗解暑汤做借口,近前与他说话。
&esp;&esp;“你为何要替我受罚?父皇疼我,若知道我犯了错,必会为我向太后求情,我也不会真就被罚的。”她对他说。
&esp;&esp;他喝了几口汤,神色稍缓,然后回答她:“公主殿下自有陛下疼爱。然而每一次陛下为了公主有违宫规朝制,都会受到外臣谏责。陛下之难处,殿下亦当体谅一二。为人臣者,理应为君分忧。臣今日替殿下受罚,亦是为陛下解忧。”
&esp;&esp;他所言句句在理,她轻声应了,然而心里面却有些闷闷的,说不清是因他耿直的谏言,还是因失自己所望的情绪。
&esp;&esp;然而这便是他。沈氏家风如高松,如厚岩,他诸行诸举,绝不会有损这三百多年的望族门楣。
&esp;&esp;……她又有什么可额外期冀的呢。
&esp;&esp;少年说完该说之言,又抬眼看了看她,沉默片刻,端着碗将汤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碗搁下。
&esp;&esp;她一时只觉也没什么可再多说的,闷声伸手去取那碗,可手还没碰到碗边,便被他一把拦下握住了。
&esp;&esp;“殿下。”少年清了清嗓子,似乎这大不敬的动作令他自己也很是不自在。
&esp;&esp;她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看也不敢再看他,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出。
&esp;&esp;少年耳后隐约有红意漫出,却十分执着得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些,一双眼更是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继续说道:“臣今日替殿下受罚,也是想要让殿下知道,这世间男子中,除了有陛下疼殿下之外,臣也疼殿下。”
&esp;&esp;她的手被他攥在掌中,她却觉得他攥着的分明是她的一颗心。
&esp;&esp;就听他再度开口:“臣以后,能不能同陛下与太后一样,唤殿下‘央央’?”
&esp;&esp;……
&esp;&esp;英嘉央出神半晌,才动了动目光,收回遐思。
&esp;&esp;侧首去顾卓少炎,想到她方才问的话,想到今晨沈毓章转述的她这些年的经历,想到她以大好韶华尽付这漭漭沙场,又想到她以一纸婚书定来的谢淖及其大军,不由心生怜惜之意。
&esp;&esp;料她在兵事上有多精熟,于情事上便有多懵懂。
&esp;&esp;“为一人心动……就好像你的心被挂在了他的身上,你的喜怒能够被他轻易牵动,可你又会觉得很安心。你会想要同他亲近,却并不是为了求得什么。”
&esp;&esp;卓少炎听了,若有所思。
&esp;&esp;须臾,她垂下目光:“多谢殿下解惑。”
&esp;&esp;……
&esp;&esp;是夜,戚炳靖处理完封地政务,如常来卓少炎这边宿下。
&esp;&esp;夜半时分,二人睡得正熟,却被疾如惊雷的敲门声震醒。
&esp;&esp;来者是周怿。
&esp;&esp;能够让平日里严谨低调的周怿在这种时候贸然来禀,必定是至关紧要的急情。
&esp;&esp;戚炳靖沉着脸色,披袍走去开门,与周怿在屋外低声交谈了数句。
&esp;&esp;然后他返回屋内,不发一言地将衣甲穿戴整齐,挂剑上腰。
&esp;&esp;在离开之前,戚炳靖回头看向里屋的床榻处,目光在卓少炎已经清醒的面庞上盘旋了一圈,简单说道:“有点急务,我去去便回,你且继续睡。”
&esp;&esp;夜色中,清明的月光斜打在他身上,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更加严峻,而他整个人亦似被笼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戾气。
&esp;&esp;卓少炎目送他出门,然后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