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半晌后,沈毓章复开口:“她所谋之略远,自当不择手段。以她一人换将军麾下众部兵马,的确是一桩好交易。”
&esp;&esp;那“不择手段”四字,难掩他对卓少炎此番以计逼反金峡关守军的未泯怒意。
&esp;&esp;戚炳靖则笑了。
&esp;&esp;“沈将军之怒意,是在少炎,还是在将军自己?”他问道。
&esp;&esp;“何意?”
&esp;&esp;“将军既与少炎关外一晤,知她所图却未斩杀她,岂是真的因奉旨不可滥杀?将军按兵多日不动,岂是真的持长耗之策、冀望于我军粮磬退兵?将军被朝中撤帅,金峡关内外五城守军因此哗变,将军又岂是真的毫无办法抚平诸军、只能任由江豫燃入关收整麾下各部?”
&esp;&esp;迎着这三问,沈毓章缓慢抬眼,面色终于动了。
&esp;&esp;戚炳靖却似看不见他逐渐转青的脸色一般,继续逼问道:“将军之怒意,是在于少炎不念与将军之故日旧情、不择手段地构陷将军、以计令将军与金峡关守军反降云麟军?还是在于深知二军之所以会有今日这局面,皆因自己蓄意纵容,放任少炎做出了将军自己想做却不能做、想谋却不可谋之事?”
&esp;&esp;沈毓章一向自持的冷静克制与此刻心口的磅礴怒火激烈地交撞着。
&esp;&esp;而戚炳靖则向他濒临爆发边缘的怒火之上泼了最后一捧烈油:“‘沈氏’——三百八十年的忠君祖训,令将军想反却不能反,只能借少炎之力谋己之志。而将军怒意之根源,正是做了外人不可见之悖逆之举的将军自己。”
&esp;&esp;铁剑出鞘,鸣音铮铮。
&esp;&esp;弹指的功夫,剑锋便已抵上戚炳靖颈间。
&esp;&esp;沈毓章脸色朔青,指节泛白,持剑却无语。
&esp;&esp;……
&esp;&esp;大平朝野文臣武将,谁人不慕沈氏门楣。
&esp;&esp;“沈氏”二字,代表了数十代先人以历朝出仕之政绩武功而铸就的显赫荣耀。
&esp;&esp;而沈氏三百八十年的忠君祖训,于沈毓章而言,却不啻于噬心之枷锁。
&esp;&esp;六年前国之北境风雨飘摇,他登闻报,对近卫道:“我辈能出这等年少英雄,裴老将军泉下终可阖眼。国朝能有这般勇臣良将,是边民之福。陛下能信之、重用之,更是万幸之幸。”
&esp;&esp;然而仅过了一年多,又一封自京中递来的邸报,狠狠地将他所怀抱的信念与期冀彻底敲碎。
&esp;&esp;“……卓少疆坐里通敌军,杖毙于市。”
&esp;&esp;这一回,他无惊亦无怒,只是一人纵马出营,寻到一处开阔野地,凝望着北面连绵起伏的山峦,深思了许久。
&esp;&esp;夜里回营,他点了灯烛,自出南边以来头一回提笔给沈府去了信。
&esp;&esp;……
&esp;&esp;今之国朝,早非太祖、世宗、仁宗三朝。
&esp;&esp;陛下仁昏,庸臣当道,贤才苟活。
&esp;&esp;良将含冤受戮,疆土又何人可守镇之?
&esp;&esp;宵小之辈登高制令,若此以往,国终将不国!
&esp;&esp;试问忠昏君而戾天下,此忠是谓何忠?!
&esp;&esp;儿不肖,不敢有污沈氏世代忠正之名,然沈氏之所以为今日之沈氏,不在乎愚而忠君,而在乎拥明主、正社稷。
&esp;&esp;虽然,儿既奉沈氏之名,绝不谋不忠之事、以累沈氏一族,然为社稷万民计,儿亦难为忠君之事。
&esp;&esp;望双亲其明之。
&esp;&esp;集州大营
&esp;&esp;毓章长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