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后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安静下来,月亮高高地爬上了天空。我开始担心我们会一整夜待在外面看海,周围却哗哗地下着雨。我假装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我说,“我们可以去酒店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好的。”他说,“当然,抱歉。好的。”他发动了汽车:“我们现在就去。”
我松了一口气。我既渴望睡觉,又害怕它。
我们沿着一个村庄的边缘前进,海岸公路时升时降。前方一个大一些的城镇亮着盏盏灯火,光亮越来越接近,透过湿漉漉的玻璃渐渐变得清晰。道路变得热闹起来,出现了停泊着船只的港湾、商店和夜总会,接着我们进到了城里。在我们的右边,每一栋建筑似乎都是一间酒店,风刮着空着广告位的白色招牌。街上人来人往;要么是时间没有我原来以为的那么晚,要么这就是那种日夜尽欢的城市。
我看着窗外的海。伸进水面的码头上涌满了灯光,一端有个游乐场。我可以看见一个圆顶建筑、过山车、一部螺旋滑梯。我几乎可以听见游客们发出的惊叫声——在沥青一般黑沉沉的海面上,他们被甩起来转着圈。
我的心中莫名其妙地涌上一阵不安。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说。码头入口处写着一些字,明亮的白色灯光把它们衬托得格外鲜明,可是隔着布满雨水的挡风玻璃我没有办法看清楚。
“我们到了。”我们开上了一条小街,停在一座房屋前面,本说。大门的檐篷上有字:丽晶旅馆。
旅馆前有一道阶梯通向大门,一堵装饰得很华丽的围墙把旅店和街道隔开。门边是一个裂开的小花盆,过去里面肯定种过灌木,但现在是空荡荡的。一种强烈的惊恐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
“我们以前来过这儿吗?”我说。他摇摇头。“你确定吗?这儿看起来很眼熟。”
“我确定。”他说,“我们可能在附近什么地方待过一次,你也许是想起了那次。”
我努力放轻松。我们下了车。旅馆旁边有个酒吧,透过酒吧的大玻璃窗户我可以看见一群群酒客和位于酒吧深处的舞池,那里传来阵阵强劲的音乐节拍,却被玻璃挡住了。“我们去登记入住,然后我会回来拿行李。好吧?”本说。
我紧紧地把大衣裹在身上。晚风很凉,大雨滂沱。我赶紧跑上了台阶,打开前门。玻璃上贴着一块告示。暂无空房。我穿过房间进了大厅。
“你已经订好房间了?”当本赶来时,我说。我们站在一条走廊里。再往里有一扇门半开着,门后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它的音量开得很大,与隔壁的音乐互不相让。旅馆没有前台,不过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个电铃,旁边的提示指点我们摁铃招呼服务。
“是的,当然。”本说,“别担心。”他按了按铃。
有好一阵子没有反应,接着一个年轻男人从屋子后面的某个房间里走过来了。他又高又笨拙,我注意到尽管他穿的衬衣跟他的体格比起来大得惊人,他却没有把衬衫塞进长裤里。他跟我们打了招呼,仿佛他一直在等我们,不过态度并不热情。我等着他和本办好手续。
显然这家旅店有过比现在辉煌的日子。地毯上有些地方已经磨薄,门口附近的画也已经磨损、被人涂过。休息室对面的是另外一扇门,上面写着餐厅。再往里走是几扇门,我想在门后可能就是厨房和旅馆管理员的私人房间。
“现在我带你去房间,好吗?”办完手续后高个子男人说。我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话;本已经在往外走,大概是去拿行李。
“好的。”我说,“谢谢你。”
他递给我一把钥匙,我们走上了楼梯。在楼梯的第一个平台处是几个房间,可是我们绕过它们又上了一段楼梯。我们爬得越高房子似乎缩得越小,天花板变矮了,墙壁也向我们合拢过来。我们又经过了一间卧室,站到了最后一段台阶的起端,这些楼梯通向的一定是屋子的最高处。
“你的房间在那儿。”他说,“那里只有一个房间。”
我谢了他,他转身下楼,我上楼向我们的房间走去。
*****
我打开了门。房间很黑,尽管在屋子的顶部,却比我预想的要大。我可以看到对面的一扇窗,窗户后亮着一盏昏暗的灰色灯,映照出了家具的轮廓:一张梳妆台,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扶手椅。隔壁酒吧的音乐一下下敲击着,不再清晰,变成了沉重的、闷闷的低音。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恐惧再次笼罩了我,跟在旅馆外遇到的恐惧是同一种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更加糟糕。我的身体凉了起来。有什么不对劲,但我说不清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难以呼吸。我觉得自己仿佛快要淹死了。
我闭上了眼睛,仿佛希望再睁开的时候房间看起来会变个样,可是事情并非如此。我心中充满了恐惧,不知道如果打开灯的话会发生些什么,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会带来灾难,毁灭一切。
如果我扔下笼罩在黑暗中的屋子转身下楼的话会怎么样呢?我可以平静地经过那个高个子男人,穿过走廊,如果有必要的话再经过本,走出去,走出这家酒店。
不过毫无疑问地,他们会认为我疯了。他们会找到我,把我带回来。那我会怎么跟他们说?那个什么也不记得的女人有种她不喜欢的感觉,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会觉得我很可笑。
我跟我的丈夫在一起,我到这里是为了跟他和解。待在本的身边我很安全。
于是我开了灯。
灯光耀眼,我努力让眼睛去适应环境,接着看见了屋子。并不起眼。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地毯是蘑菇灰色,窗帘和壁纸都是花朵样式,不过不般配。梳妆台上有三面镜子,一幅画着鸟的画已经退了色,挂在梳妆台上。一张藤条扶手椅的垫子上却又是另外一种花朵样式。床上罩着橙色的床罩,上面有菱形花样。
对于准备度假的人们来说,我看得出订到这样一种房间会让他们失望,可是虽然本给我们预定了这个房,我却没有感觉到失望。熊熊的恐惧已经烧光了,变成了担心。
我关上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在犯傻。妄想。我必须忙起来,做点事情。
屋里感觉有些冷,一丝微风吹拂着窗帘。窗户是开着的,我走过去关上了它。关窗户之前我向屋外望了望。我们的屋子很高;街灯远远地在我们的脚下;海鸥静静地伫立在街灯上。我的目光越过窗外的屋顶,看见了悬在天空的冷月、远处的大海。我可以辨认出码头、螺旋滑梯、闪烁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