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仲卿将孩子交给娘子,沉吟一回,道:“就叫‘愈’吧!字叫退之吧。退,有谦逊、谦让之意。虽然期望他超越他人,也要有谦逊的品德。”
这老夫少妻正议论着,韩退之从母亲怀里醒过来了,扯开嗓门哭,一点谦让都没有。小娘子知道这娃娃被尿憋醒,刚拿好姿势,韩退之的尿直浇到秘书郎爹爹的官服上。
“这一股子臊味,明天可咋上朝呢?”老仲卿自嘲地笑了。
仲卿觉得小娘子侍候这小宝贝,太辛劳,对娘子说,给河阳家人捎信,找个乳娘来帮忙。韩愈娘觉得夫君如此体贴自己,尽管妾身微贱,也觉得没有白侍候这老头儿,心里热烘烘的。
秘书郎的家书捎回河阳,家人忙着给小少爷物色合适的乳母人选。
乳娘来了,年纪不过20左右,中等身材,结实健壮,看来是庄户人家出身的做活好手,便问起她的身世,这女子未开口,泪水已从眼眶滚下来。这女子乃徐州人氏,叫李正真。丈夫曾被征召赴河阳、洛阳一带与史朝义叛军作战,仗打完了,河阳洛阳平静子,不见丈夫回还。公公婆婆思念独生儿子,忧思成疾,年前双双过世了。正真眼泪哭干了,只好单身一人迢迢千里到河阳寻夫。她访遍河阳城的街坊和附近十里八村,打听不着丈夫的踪迹。人们说,郭子仪元帅、李光弼大将军先后率领官军保卫河阳,叛贼史朝义始终没能攻破,牺牲的兵士一堆一堆的,城郊那望不到边的乱坟岗,埋的都是外乡人的孤魂野鬼啊!无望的李正真来到乱坟岗里哭了大半天,幻想丈夫的魂灵能听到她的哭诉和呼唤。盘缠用尽,怎么回徐州,回到徐州又能投靠谁?她越哭越伤心,直觉得活没法活,死没法死。客店的女主人是个好心人,看她的身世。李正真着实可怜,怕她寻短见,便悄悄随着她,看天色向晚,死活把她劝回客店。韩家知道了李正真的身世,就请她到韩仲卿秘书郎的寓所做韩愈的乳娘。
李正真绝处逢生,没想到能去大唐天子脚下热闹繁华的京城过日子,脸上立时泛起少见的笑容。那胖胖的小少爷似乎就在眼前,小嘴巴正咕嘟咕嘟地吐口水呢。喜欢孩子,那是女人的天性。从此以后,李正真尽心尽力照看韩愈。
很快,韩愈三岁了。就在这一年,韩仲卿秘书郎一病呜乎,韩愈娘在殡完韩仲卿后便离开了韩家。韩愈便随着李正真跟异母兄长韩会一块生活。在韩愈十岁时,韩会韩会被划为元党,遭贬韶州刺使,韩愈跟着宗兄走上了流放的道路。一年后,哥哥一命归西,韩愈捧着哥哥的灵牌随嫂嫂郑夫人和侄子韩老成与乳娘李正真回到了河阳。恰遇中原战乱,只好避难宣州。
贞元二年秋,韩愈告别宣州到达长安。后得到北平王马燧的资助及州县的推荐,取得了礼部进士考试的资格。然而,三次应试,三次落榜。就是在这贞元八年,由陆贽主考,韩愈才及第,然而李观又一次落榜。
韩、孟一夕长谈,竟成忘形之交。
人在逆境中得到友情,如同焦枯的禾苗得到甘霖。
孟郊自认识韩愈,心灵似乎有了依托,虽然他比韩愈年长近20岁。某日,他带着自己的诗稿去见韩愈,让朋友倾听自己心灵的呼唤。
孟郊以和缓低沉的声调吟诵着他的《长安道》:
“胡风激秦树,贱子风中泣。
家家朱门外,得见不可入。
长安十二衢,投树鸟亦急。
高阁何人家,笙篁正喧吸。”
韩愈听得那样专注,勾起自己初入长安的伤心事,拿起纸和笔,写下他的心声;
“长安交游者,贫富各有徒。
亲朋相过时,亦各有以娱。
陋室有文史,高门有笙竽。
何能辨荣悴?且欲分贤愚。”
写罢对孟郊道:“请东野兄指谬。”
孟郊品味着诗句,答道:“吾辈真是同命相怜也!”
韩愈:“东野兄,下一步有何打算?”
孟郊:“在下盘缠将尽,长安米贵,难以在此滞留,听说南阳公徐州刺史张建封招纳文学之士,我想到那里去试试。不知退之有何打算?”
韩愈:“南阳公口碑极好,东野兄如能入徐州幕府再好不过,我和元宾也可为兄揄扬。弟明年拟参加吏部博学宏词科考试,结果如何,难以预料。不知兄何日启程?”
孟郊:“明日就要上路了。”
韩愈:“弟和李观明日为兄送行。”说罢将孟郊送出旅舍。
孟郊离开韩愈寓所后,韩愈琢磨着为孟郊写点什么,虽然自己是一介寒士,说不定几句动情的诗能打动权势者的心,起到推荐朋友的作用呢。与孟郊相识时间不长,但他纯厚质朴的品性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孟郊虽然年近半百,求仕之心不退,冷遇奚落没有使他颓丧,依然坚毅自强,这就够令人钦佩的了。韩愈在屋里踱来踱去,诗思如涌泉,他展开纸提笔把在胸中滚动的句子写下来:
“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