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这样一个发达、健全充满了科学充满了欢乐的时代里,有多少人的心灵残疾,不能走到阳光底下。
[画外音]从某种程度来讲,心理上的缺撼,比生理上的残缺更容易使人陷入困顿,因为心胸狭隘,眼界窄小,就像井底之蛙一样,以为天空只有所看到的井口这么大,认为面对人生无路可走。于丹教授认为,无论任何人总有路可走,那么如何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呢?
在《秋水篇》里面,庄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叫做《坎井之蛙》,也有点象我们今天所说的井底之蛙。他说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在坎井里的一个小青蛙,它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从东海来的大鳖,小青蛙很漂亮很灵活,大鳖行动很迟缓,它就盛情地邀请它。[配音]青蛙:稀客稀客,请进来吧。大鳖:你在井里过得舒服吗?青蛙:我独霸一口井,就像是一个国王一样,当然舒服了。它说你到我这儿来试试吧,我这里可高兴了,我要是一跳,我就可以跳到那个井台之上,可以趴在破砖上休息,我要是往下一跃呢,那个泥就可以托起我的双臂,可以托着我的面颊,我可以舒舒服服地趴在泥里面休息着,然后我上下跳跃自得其乐,我一个人拥有这样的一口井,有这么一湾浅水,你去看看小河沟里的蝌蚪,那些个更小的小螃蟹它们怎么能有我的快乐呢?我自己这样的一个地方,我觉得这是人生至乐了,我很自由啊。它说你来我这儿体验一下吧。这个大鳖呢,很听话,它就晃晃悠悠地迈起左脚,刚刚踏进去,右膝盖就被绊住了。踉跄了好几步,才把这个左脚拔出来,缓缓地退走了。当它逡巡而退的时候,它对这个盛情邀请它的坎井之蛙,描绘了它来自什么地方,那是大海。它说大海有多大呢,上千里不足以形容它的广,八千尺不足以形容它的深,在十年有九年旱灾的时候,海水的水位不会下降一点,在八年有七年洪涝的时候,海水的海平面也不会上升一分,大海就是这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永远保持它恢弘的气度,就是因为它太辽阔了。它说我就是东海之鳖,我来自那个地方。听完这个话,那个井底之蛙,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颜色,因为它知道了有这么高的境界。
其实在今天,应该说大与小的境界,是拯救我们内心的一种方法,如果知道我们的内心有某种阴影,我们有某种残缺,像断去一脚一臂一样,我们已经无法再把它无法重新接上,那起码我们可以用一种辽阔的境界让自己去跟天地之间,有更多的默契,获得更广的力量(于丹心语)。
我记得在我们学校的学术沙龙上,我们心理学系的一个学科负责人,曾经给我们讲过,他做过的大量心理诊疗的个案。他说有一次一个非常成功的白领小伙子西装革履,来到他的办公室,进来以后就四下搜寻,坐下就随手拿一个烟灰缸,从左手倒到右手,从右手倒到左手,他就一直在这儿倒,他只有倒着他开始能说话。他说我想跟你咨询一个事,他说我现在老有一种心理暗示,就是不祥预感,他说比如说我上班要走这条路,远远地看见那个地方在挖土,明明我可以绕过去,但突然之间我就觉得要有不祥的事情发生,我可能调车头,改一条要拥堵两小时的路,宁可迟到我决不再走这条路。他说这样的一些事情,我已经无法左右我自己了,我总是见到一个细微的征兆,就觉得要出事。他一边说一边还在倒那个烟灰缸。那么这个咨询师看了他很久,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说你小时候是跟谁长大的?他说我是跟我奶奶长大啊。然后咨询师就开始跟他聊遥远的从前,那么后来这个心理的秘密被揭示出来是令人惊讶的,这只不过是一个我们听起来似乎发生在我们每家每户的童年的故事。小孩子不睡觉,老奶奶哄他,最经常的一种说法,说五分钟之内,你要是再不闭上眼睛,狼就来了。狼外婆的故事都是这么讲的。说三分钟之内,你要是再不睡着的话,大风就把你卷走了,如果再过十分钟妖精就出来了。所以小孩呢就是因为害怕,睡不着也得闭着眼睛,而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着这些东西来了会怎么样。这个咨询师后来讲,就是由于我们大家司空见惯的这种哄孩子睡觉的方式,可能使那种特别敏感的孩子,在某种机遇下,会得上这种强迫症。所以他当时突然就问他,他说你手里倒着这个烟灰缸这是一种仪式,你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有什么预感。这话一说,那个男孩突然就停止了。他说,对呀,你说了我才明白,我现在觉得我妈妈要出什么事,我要是不倒腾那个烟灰缸,她就会出事。但是你真说出来,我就觉得没事了。心理的治疗,远远不是这么一句话,也不是像福尔摩斯一样,都有这样离奇的故事。心理治疗,往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是因为心理上缺一脚缺一个手臂,不像身体上的残疾,这么容易被人看见。某种意义上讲,心理上的医生更多的要靠自己,要靠我们看见自己真正的缺失(于丹心语)。
这种缺失有可能是在某一种偶然的机遇下,自己的一个错误,也有可能是在某种时刻,自己不经意地受到了一个打击,从此不知不觉就积淀下了一种毛病,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回头来看,庄子告诉我们在天地之间,如果一个人真地顺应生命形态,那么首先把这些个遗撼和残缺都接受下来,不要委曲,不要较劲,而想想怎么样改良它,能让自己更好。
庄子还写过一个人,叫做哀骀它。卫灵公听说了这样一个人,而且后来他见到了这个人,他就去孔子说,他说有一个面貌特别丑陋的人,叫哀骀它,但这个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男人如果跟他待上一段时间的话,就会因为留恋这个人的德行,觉得这个人是个好朋友而离不开他,女人一旦跟他见了面,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女孩子就回家去跟父母说,说与其为别人妻,宁可为夫子妾,我就算是给他做妾,我都不嫁到别人家去做正房。说这样的女孩子,我听说有十几个,而且人数还在增长,他说这人就怪了,我也没看见他有多大的作为,也没有很清晰的主张,我经常看见他无非就是附和别人的一些意见,那么我就因为对他好奇,我后来就把他给请来了,请来我跟他相处,我就发现很舒服,不到一个月,我就特别信任这个人,然后鲁哀公就问孔子,你说说看这个哀骀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在《庄子》中,有太多的故事是庄子假托孔子之名,他无非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这个人外在形貌平平,但是他内心有一种人格的力量,他不知不觉地可以把人吸引在他的身边,而一个人真正的力量,并不表现在某种卓著的才华,某种炫耀的技巧,真正这种内心的能量,有可能就是一种和缓的对人的这种凝聚(于丹心语)。
其实我们翻开《庄子》,从第一篇《逍遥游》开始,到他所列举的凡此种种这些人,这里面一直贯穿着一个核心的思想,那就是大与小的区别。大与小绝不是好看与难看之分,真正的外在形态与内心境界,有时候相去甚远,庄子告诉我们,这些表面看起来稀奇古怪的甚至是形貌恐怖的人,并不排除他们的内心,有一种大境界,是我们这些健全人不能比拟的,有些人可能由于自己的健全、机敏、矫捷,反而使自己受制于心。
其实看庄子的文章,有的时候会觉得无边无际,看眼前的影像,会觉得他描述出来的一切奇异想,都超乎我们活经验之外,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站在我们的内心去看,我们是可以对应上一个又一个影像的。我们到底有哪些隐疾,我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心理障碍,我们到底有什么童年的阴影,我们有什么人生的缺憾,这一切一切是不是都像描述的这些人呢?而这些人他们以德行的超越,是不是会给我们一种想法,给我们一种勉励,是不是能够让我们知道在今天,我们每一个人,在调整你的位置时候,可以有一种参照。
有一句名言说得好,说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垃圾和废物,所谓废物,只是放错了地方的财富。有很多财富,无非是放错了地方,李白的诗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大材大用,小材小用,每一种有用和无用之间,只不过是看你自己生命的质地,和你所处的环境之间,是一种什么的匹配。舟舟是一个奇特的例子,他以那样的一种智力,而成为一个天才,他超越了凡间的评判,而我们每一个人,就目前而言,是不是在以凡间的评判标准,在评价着我们自身的功能呢,所以其实看遍了所有的这些奇人,看遍了所有的异相,在这里面能够看到庄子给我们指出的每一个人放低平常心,无论这些人是受刑的,还是先天的,无论他们肢体上残疾了,还是他们智力上有缺憾,而这种残缺靠心智可以补足,靠精神与天地之间遨游,可以去完善,这大概就是庄子对于我们今天人,一种最好的启发,在这种启发中,我们可以抵达他那种天地共往共来的逍遥境界。
六、谈笑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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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外音]生与死,是人生起始的两个端点,而人生就像一条不归路,当你走到终点时,才会想起途中的遗撼。庄子之所以能够笑谈生死,是因为他悟出了生死的真谛,那就是生和死,不过是一个形态的变化。于丹教授认为,只有真正理解了生命的意义,才能正确地面对死亡。那么,在生活中,为什么不同的人,对于相同的事物,会做出完全不同的解释和判断呢?为什么有的人,在遇到挫折和感受到压力时,会以轻生的方式寻求解脱?我们又如何才能看破生死?而在有限的人生中,创造最有价值的生命呢?请听北京师范大学于丹教授讲《于丹心得?谈笑论生死》。
今天我们说《庄子》里面一个永恒的命题,关于生死。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对于生死,庄子有很多很多相似的故事,比如说他妻子去世的时候,鼓盆而歌,这都是大家熟知的故事了。那么庄子说,古之真人不悦生也不畏死,没有觉得说,生命在拥有的时候,有多么多么可喜,那他也不觉得说,死亡来临的时候,有多么多么可怕。他说真正的君子,对生死的态度,从来是不刻意的,不追问自己从哪里来,也不担忧自己往哪里去,因为生和死只不过是一个形态的变化。这样的态度,说起来潇洒,但是贯穿到每一个凡人的生命中,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一个人这一生在忙忙碌碌、紧紧张张,在整个这个匆忙过程中,其实对于越来越短的时光,都心存畏惧。
有这么一个寓言说得很好,说有兄弟两个人,他们家住在一个80层的高楼上,两个人回家的时候,恰好忘记了看通知,就在停电梯的这一天,他们深夜才回,电梯已经不走了。兄弟俩背着大包小裹走到楼底下就非常发愁,说那怎么办呢,两个人商量一下,说一鼓作气,怎么也得回家,开始爬楼。就开始爬,爬到20楼的时候,开始觉得负担很重了,所以商量一下说咱们这样吧,把背包存在20楼,然后到时候,再回过头来取。然后就卸下了背包,两个人又很轻松,互相说说笑笑的,继续往上爬。爬到40楼的时候,已经很累了,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互相抱怨指责了。哥哥说你为什么不看通知啊,弟弟说你也没有看通知啊,哥哥说我是看完了我给忘了,弟弟说那你怎么不提醒啊,两个人开始吵吵闹闹。吵到60层的时候,实在是太累了,两个人就懒得吵了,说安安静静地爬吧,怎么也得爬完,然后他们又很安静地爬了20层,终于到了家门口,站在80层楼梯口上的时候,两个人互相一看,想起了一件事,说钥匙忘在20楼里,在背包里。
其实这是一个什么寓言呢?这说的就是人的一生。人在最早看到人生这条通道,我们假设它是80个年头的倒计时,摆在眼前的时候,人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我们背负着沉沉的行囊,行囊里装着理想,装着抱负,装着很多很多的愿望,我们不畏艰险,从脚底下第一个台阶开始上路了。爬到20岁的时候,这就是人走入社会的时候,开始认同规则了,觉得社会给了我们很多的负担,我们托起自己已经足够疲惫,谁还背着那么多梦想啊,先把它安顿下来。等到衣食无忧,有了温饱,有了社会的名分,回过头来我们再捡起梦想实现不迟。放下以后有这么一段轻松,大家很好,大家往前走。走着走着呢,人生随着越来越年长,积累越来越多,争斗越来越猛,内心越来越焦虑,人不免抱怨,这就是到了兄弟互相指责的时候,都觉得社会辜负了自己,都觉得自己付出太多,回报太少,自己内心仓皇犹豫,所以吵吵闹闹,这样一路走上去。真正走到40岁,所谓年届不惑的时候,所有那些意气风发的东西都过去了,人开始变得疲惫、颓唐,互相扶持着再走,走到60岁沉默了,觉得晚年的时光应该是美好的,是珍惜的,让我们安顿一下吧,不要再抱怨了。这个时候大概到了孔夫子所谓的“而耳顺”,心顺应了,少了很多指责,终于走到了80层。站到最后的这个终点上,突然之间怅然若失,想起来这一生最宝贵的东西,留在了20岁的行囊里,那就是一直还还没有打开的梦想,从来没有放飞过,从来它没有跟随过自己,徒然一身走完了一生的历程,但是20楼回不去了,这就是一条不归路。其实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寓言,它说了我们这样的一生。
关于生与死的话题,也许先要回到这样一生的倒述,我们站在一个什么样的倒计时里,我们以什么样对生命的态度,去最终面对死亡。
[画外音]庄子到楚国去,半路上看见一具骷髅。
[配音]庄子:你是贪心而死的吗?你是亡国的时候,被刀剑砍死的吗?你是做了坏事,连累父母而自杀的吗?你是饿死的吗?你是冻死的吗?又或是你的春秋已尽,自然地躺在这里的呢?
[画外音]天色已暗,庄子就以骷髅为枕,躺下睡着了。
[配音]骷髅:唉,听到你白天所说的话,你好像是个辩士。你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人生的累赘,死了以后就没有那些东西了。死了以后没有君,没有臣,也没有春夏秋冬,舒舒服服地和天地混在一起。
[画外音]庄子以这样一个离奇的寓言故事告诉我们,生死之间不过是一种形态的转变。庄子之所以对死亡旷达,是因为他对生命的顺应,既然人生自古谁无死,那么死亡还有什么可怕,还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所以《庄子》里面,讲了很多这样的故事。他说有这样几个人,大家活着的时候是好朋友,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个人结伴在一起,说这一生,我们大家作为好朋友,我们在一起呢,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大家一起走完这一生很好。后来呢,这里面子桑户就先死了,孔子听说了,孔子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去帮忙处理丧事,子贡去的时候看见子琴和孟子反这哥俩,一个在那儿织草帘子,要收拾这个灵柩,另外一个在那儿敲着琴,俩人都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唱歌呢,说挺好啊,你现在已经回到本真了,你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