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后城门就张贴了告示,为了方便农户外出耕种,十二个时辰城门皆有人把手,所以城门是彻夜敞开的。
外九城入夜后如同闹市,夜市里的摊贩三三两两早早出摊,将宽广的大街拥堵的水泄不通。小贩卖力地往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干货、绸缎、首饰、小玩意儿等等,叫出来逛街的人看的目不暇接。
修老器物的手艺人持着铜筷敲着磬,噹噹声蔓延出去,转眼就被广场上跑江湖耍杂耍的吆喝声盖过,这其中还夹杂着悲凉的二胡声。
马车沿着轮渠缓缓转动,在那沉闷的嘎吱声里,车厢中的鹿不品抬指掀开帘,望着街上的穷奇百景。百姓的千百种神情一一落在他眼里,逐渐令那双苍老的眼眸显现出浓浓的疲惫。
他似不舍地放了帘,坐在昏暗的车厢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主子,久不回崇都了,还是这般热闹。」小二洋溢着热情的笑,「前几年夜里闭了城门,跑江湖的都进不来。他们呀,都得提前在城外的驿馆租房间,白天进来耍,夜里也耍。嘿!」他说的有些开心,扭头朝车厢内说,「都是勤苦人,耍一天了回不了驿馆,得睡大街呢。等天明才能出城休息。」
「你倒是万事通,什么都知道一点。」鹿不品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话里似带着些许笑意,「莫耽搁了,内城门每夜都关,快些入城。」
「得咧!」小二认真点头,随即一甩缰绳,「驾!」
拥堵的人群自觉地让开道路,马车到了内城门前,守门的禁军士兵就给拦下了。小二恭敬地递了文书,士兵一看文书上的印章,二话不说就甩手示意其他人赶紧让开。
小二道了谢,随后麻利地赶车入了内城,随之扑面而来的便是如死寂般的大街,空荡无人的巷子,宽广气派的座座府邸。
外九城的万家灯火和热闹繁荣像是被严肃的黑暗隔绝,高大的琼楼玉宇竖立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一头。民舍死寂而安静,街道上只有不断回荡的车轮嘎吱声,打破了寂静。
马车到了一座硕大的府邸前停下,小二扶着鹿不品下了车。他上台阶敲了门,不一会儿从门缝里透出一道微弱的光线,门缓缓打开。
「你……」仆役举着灯笼凑近小二的脸,疑惑地问,「这般晚了,你找谁?」
「劳烦通报一声。」小二从怀里取出信函递过去,「就说商会鹿掌柜找,求见太尉大人。」
「商会?」仆役垂首看了一眼信函,顿时双眼睁大,忙不迭地说,「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太尉大人。」
仆役急赤白咧地跑进府邸,莫约过了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然后引着鹿不品朝府内走。
小二留在门前看车,一边和守门的仆役聊天打屁,时而随意转动脑袋查看左右大街。
鹿不品由仆役领到书房前,仆役敲了门,轻声说:「老爷,商会的鹿掌柜求见。」
「让他进来。」
这嗓音苍老,但任然透着中气十足的浑厚。
鹿不品推门进了屋,等门被带上,他才朝坐在书桌前的太尉揖礼,说:「太尉老大人,多年不见,身体可还好?」
「身体尚可,你若是早点死,老夫兴许还能活的更好。」太尉啪地一合书卷,「你又回来干什么?一身商贾气,隔远了闻都是铜臭味。」中文網
太尉,田
沧洲。
他是郑国有史以来迄今为止还活在人世上的名将。郑国开国时,西境外藩盘踞通州,太祖皇帝热衷杀伐,只兴开阔疆土,而不重以法治国。以武立国的坏处坏就坏在这里,百姓皆尚武,民风彪悍,口中无理便用拳头生生打出一个道理。
而太尉这个职位,在郑国开国时更替过多个人选,每一个上去又下来的都没好下场,大多都被杀了头,少数则流放塞外。
直到先帝郑武帝登基大宝,他承继了太祖先皇的杀伐气,推行尚武令,大肆招募新兵训练,意图歼灭西境外藩,开疆拓土。而田沧洲就是当时从一介兵卒,踩着无数甲士的尸骨,爬上来的。
「太尉亦如当年,豪胆雄心,义薄云天。呵呵。」鹿不品直起身笑着,「草民此次前来,一是叙旧,二,则是求大人帮个小忙。」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老鬼来找我叙旧?你我的旧情都没了,你若想叙旧,那依照郑国律法,我得先给你铐铁镣子,聊完还得差人送你去边塞修城墙。」田沧洲将书卷往桌上一甩,「哼!有屁快放,等你出了这个门,记住了,今夜我睡的早,不曾见过什么商会的鹿掌柜。」
「太尉大人快人快语,那草民便从简而言。」鹿不品就这样站着,双手交握在腹间,「不满大人,方才草民从外九城入内城,看见大街上人流繁杂,三教九流混拥一团,怕是巡城士兵也辨别不了这里面哪些是好人,哪些……」他轻笑了笑,「是坏人。」
「话里藏着话,跟我打官腔?」田沧洲指着桌上的书卷,「我识字,不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兵油子,你放屁就放屁,能放个响让我听明白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