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角营的领军校尉大头打马奔来,他掠过斥候们时都朝左右点头致意,直直来到交河身旁,他提着缰绳抱拳,说:“大人,吹角营皆已整备妥当。”
交河垂首点头,催动战马朝千名甲士而去。
黑子骑在马背上望着交河的身影,目光中带着崇敬,他扭头看了沙滩一眼,迦拿战士持着长矛包围外寇武士,而其余迦拿战士则警惕地齐齐朝向沙丘上方。
黑子喃喃地说:“外寇杀外藩,天大的好事。大人怎么这时候想着出兵。叫咱想,不如等他们杀的两败俱伤,在领军冲杀,岂不是唾手可得的胜利?”
在交河谈话间,先前和黑子斗嘴的那名斥候凑近黑子,轻声说:“黑子,外寇如今势单力薄,而迦拿战士可有百万之众。你瞧瞧那些外寇武士。”
他朝沙滩下方努嘴。
黑子撇了眼,问:“啥?”
“区区三千外寇敢出击与百万迦拿人死战,你倒腾倒腾你那脑袋,这都看不明白?”斥候用指背敲了敲黑子的头盔,“他们本就是去送死的,为的是拖住时间,好打乱迦拿人的布防,给后头正在赶来的两万外寇武士腾出机会。”
黑子无所谓的笑起来,说:“外寇的脑子比咱的还不灵光,都是蠢货。”
“诶你可别这么说。”斥候不禁拍了他一下,然后指了指交河的身影,“那大人带着我们赶着去送死,那他不是比外寇还蠢?”
“这……”黑子犯难蹙眉,“咱没说大人不是,你别绕咱。”
“黑子,这临着阎王爷的鬼门关,兄弟我给你透个实底。你是中永五年参的军,那时候可见过咱们这交河大人?”
黑子仔细回忆,中永五年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对交河这个人的确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黑子老实摇头,说:“不曾记得。”
“诶,对喽。别说你,关内上下皆知晓咱们鼎鼎大名的甄将军,那年梁都尉大人还不过是名斥候小队的队长,至于咱交河大人,呵呵。”斥候笑容有些神秘,“根本就没他这个人。”
“你什么意思?”黑子察觉他话还未尽,不禁好奇地追问,“别跟咱唱戏腔,绕得慌。”
“中永五年,甄将军出塞荡寇,平灭右庭,捷报传遍九州,所有人都以为外寇右庭死绝了,呵呵。”斥候的轻笑声低迷而沙哑,如梦魇的轻语在黑子耳畔回荡,“但有一人没死,这人被甄将军带回关内抚养长大,后编入斥候营中,司职斥候,改其姓名为,交河。”
黑子闻言登时浑身绷紧,他愣愣地看着交河的背影,惊讶地说:“大人不是郑国人?”
“他是外寇人,流的是外寇的血。他从来就不是郑国人。”斥候自嘲地笑了笑,“而今我们身为满红关将士,将令所授,不得不听从号令。只是我觉得好笑呀,我们听从的军令,来自曾经被我们歼灭的敌人。”
黑子惊疑不定地转向他,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当年甄将军出塞,我亦在队列之中。”那人眼神复杂地看着交河,“我亲眼看着甄将军把他从尸山血海里刨出来。”
“事实若如你所说……”黑熊语气透着试探,“你是在怀疑交河大人此番出击,是意欲救外寇性命,所以搭上我们的——”
“命?”斥候缓而沉重地点头,“我们的命。我是这般想过,但转念一想,迦拿人足有百万,大漠三庭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万能战之师。我也就想通了,迦拿人入大漠,外寇定然会被荡除无存,而下一步,迦拿人剑锋所指,便是满红关。”
“所以……我们救外寇,便是……”黑子费力思考,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救我们自己?”
“不错,大势便是如此。”斥候朗笑一声,注视着交河的背影,释然地说,“所以他到底是外寇人,还是郑国人,我无暇他顾了。只知道,此战,我们不得不战。”
唇亡齿寒的道理便出来了。
黑子明白了,重见天日的真相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情绪五味杂陈,看向交河的目光也变的陌生了几分。
他是交河,满红斥候营的斥候队长,也是他黑子的队长。
他流着外寇的血……
他是外寇……
斥候说完策马朝队列而去,黑子出神未察觉,等回过神时,那斥候已然快挤入队列之中,他朝那人喊:“慢着,咱在营地里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战马还在朝前走着,那人回首朝黑子露出爽朗的微笑,他朝黑子高喊:“我叫叶宏放。”
黑子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默默记住了这个人。旋即将复杂犹疑的目光投向了交河。
交河在千余名甲士面前策马渡步,马蹄踩踏着陷入湿滑的黄沙,天空的雨一阵接着一阵倾斜而下,拍打着头盔铮铮作响。
“诸位,当年甄将军夜出大漠,黄沙千里,甲士如海,刀兵猎猎映残月,荡平右庭!”交河冷声轻吐,嗓音却是清晰地传入每一名甲士的耳中,“自那之后,满红关再无甄毅将军,满红关再无震世名将。如今迦拿外藩渡海而来,意在大漠,剑指九州!”